第13章舍棄
大周公入獄一月,三司會審的結果也在朝會昭告。
河西周氏周榮,私吞賦稅,草菅人命,判流放;河西周氏大周公周竹隐,管教族人不力,仗十,貶明州刺史。
此昭一出,朝野紛揚,不少人為大周公求情。
他年将花甲,怎能經受住刑罰之苦?
任太傅之職,桃李天下,自有擁護之人上趕着為他求情,其中也不乏大周氏暗中手筆。
本以為新執政的太子殿下會迫于壓力免去責罰或從輕發落,卻未想到,在衆臣求情的朝會上,殿下淚灑金銮殿。
聲言法不容情,法主天下,若人人皆以年老和功勳為非作歹,豈不亂套?
又言,太傅明面于他是君臣,私下與他為師長。
師長有難,學生自當襄助。
法情兩難全,願以己身替太傅領責罰。
此話一出,在一旁大周公周竹隐動了,他顫顫巍巍向前幾步跪在謝逐面前,老淚縱橫,直言殿下尊貴,怎可代臣受過,一切皆由他管教族人不力,才緻村民受害,殿下勞心雲雲。
......
“最終,僵持不下,是周七郎以雙數仗刑代父受過,也無人反對。”
羅浮和宋莺莺走在長安街頭,正遇一行車馬仆從,馱着細軟驅馬向城門方向去。
她瞧了眼,是大周氏的仆從,看着漸遠的車駕,對宋莺莺說道:“大周公在朝已久,權勢深重,如今不過月餘便高樓傾塌。但也是心氣高,太傅之位做得久了,遭貶谪後竟然直接辭官回鄉……”
宋莺莺站定遠眺,看見城門口惜别的大周氏一族,心頭不知為何浮現一種不好的預感。
前世大周氏之禍收場可比今時慘烈得多。
三司會審并不止審出周榮之過,更是牽扯大周氏嫡系子弟的罪禍,盡管朝中有人為大周公進言也無用,最終大周公在獄中突發惡疾而亡,大周氏也一蹶不振。
如今雖然告老請辭,卻是急流勇退,保全性命和家族聲望。
謝逐也全了師生情誼,不至于被诟病殘暴無情。
宋莺莺細細回想大周公之禍前後兩次經過,苦思無果隻得作罷。
左右大周公之事于她并無關聯,她尋求的轉折機遇也與他無關。
*
自從那日在書房他剖白心意後,這些日子,倒是未曾再見李複。
他好似頗為忙碌,她收買的一個仆從每日都會将李複的行蹤通過别院小廚房的途徑送給她。
【公子入仕,得了刑部郎中之職,從五品。】
【家主為公子物色世家中适齡女子,公子以先立業為由相拒。】
......
【公子在城中茶樓,被公主攔住,閑話許久。】
宋莺莺扯開絲線,一封封看過傳來的信紙,在看到最後一封時心裡一動。
公主?
明月公主麼?
謝氏王族子嗣凋零,尤其是襄王,一生隻娶一人,生下一子一女,子為太子謝逐,女為公主謝明月。
王後仙逝後,襄王日日思念,相思成疾,後寄托仙家道術,漸漸不理朝政,太子謝逐代為執政。
公主對李複......
莫非有情?
可是公主不是在一年後就要和親吐蕃麼?
一年後崔國在邊境作亂,試圖挑起兩國紛争,而謝國西邊吐蕃也躍躍欲試,在中渾水攪局。
謝逐無法,周和将軍在大周公死後就頹廢不堪,國内少有骁勇将士能同時派上戰場,不得不與吐蕃和親,以系兩國邦交。
可宋莺莺覺着,或許公主的出現是她離開長安的轉機。
比先前她所想的委身小周公之法更好,她甚至都可以全身而退,回到江南去。
家主要為李複議親,公主又對李複有意,李氏族人想必對此樂見其成,她不如再添把火。
有了公主在,李複顧着王族顔面,也必然不會再養着别院舞姬,更别提她這個曾得李複青眼的舞姬,到時候,怕是李複會主動遣散她離京。
宋莺莺左手執筆,蘸墨寫了封未落款的信,趁着夜色無人送到小廚房爐竈的夾層中。
明日清晨,那名送菜的仆從就會拿走這封信,送到绮月的手中。
若進展順利,很快,她就能離開長安。
*
翌日午後,群芳樓尚未開張,绮月和無名都在四樓掌櫃房内。
房内,還有崔玉。
無名昨日才從洛陽回到長安,殿下遣他一路跟随大周公回洛陽主家。
路上遇到兩撥刺客,皆是死士,都被無名暗中提前了結,送大周公安全抵達。
崔玉聽他說着,拿起茶盞吹了吹面上茶沫,嗤笑道:“謝逐打得一手好算盤,也夠心狠手毒。”
周氏勢大,在山村便是說一不二的“土皇帝”,被周榮強占女子的未婚夫婿,如何能從偏僻的山村,一路平安地到長安,還正巧在太子祭祀遊行之日得訴冤屈。
其中不乏謝逐的手筆。
他厭倦被太傅管教,惱怒太傅在朝中的聲望,已是暗中搜羅了許久太傅的錯處,正好王族暗探訪到周榮的德行,做了一出人命戲,又找人扮作失去未婚妻的可憐夫婿,上京告狀,借此拔除大周氏。
他也怕被禦史彈劾不尊師長,故意在金銮殿上演一出師生情濃的戲碼,全了自己孝義之名。
在周和代父領罰,大周公自請辭官後,他仍是害怕大周公聲望過高,桃李天下,欲在返鄉途中殺之後快。
“咚咚咚。”
三人頓時凜然,都望向房門口,绮月清了清嗓子開口:“何事?”
門外小厮回道:“掌櫃,有您的信。”
绮月放下帷帳隐住兩人的身影,才走到門前打開門,接過那封信。
聽着外頭小厮離去,她撕開信封,展開書信,字迹熟悉,是宋莺莺的來信,可她卻在看完信後眉頭緊鎖,陷入沉思。
“何人來信?”
崔玉的發問拉回绮月的思緒,她繞過帷帳,将書信遞交給崔玉,才回道:“是宋娘子的信。”
他接過書信,入眼是一手娟麗的簪花小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