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月阿姊,展信安好。
妹遇一事,頗為棘手,與妹一生有關,實無法,求绮月阿姊出手相助。
妹之主,李氏公子李複,得明月公主青睐。
煩請阿姊将此事暗暗流傳出去,以告李氏家主。
妹之自由身,全系阿姊。】
崔玉看完,将書信折好,壓在手下,擡眼看绮月,說道:“你們與姊妹相稱?”
绮月本以為殿下會問公主與李複事,萬萬沒想到會問她與宋莺莺,隻回道:“宋娘子年齡與屬下幼妹相仿,為人赤忱又曉進退,故而屬下與她私交來往以姊妹相稱。”
無名倒是頭回聽绮月誇人,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崔玉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弧度。
曉進退......
他想起那夜她低頭緻歉的模樣。
确實是個會審時度勢的。
“殿下......公主與李複的事情,要傳到李氏族中麼?”
房内寂靜,绮月見崔玉但笑不語,主動問道。
崔玉起身,大袖随走輕擺,邊走邊說:“謝逐已經知曉公主與李複之事,讓李氏族人知道,也并無不妥。畢竟公主嬌蠻性沖動,也藏不了多久。”
說罷便離去。
绮月得了主子的意思,心下便開始思索要怎樣将此事傳出,卻聽見無名低沉的聲音響起:“你的妹妹,我已在盡力找尋。宋莺莺是主子下令要接近之人,你可别為了私情,沉溺自己,她不是你的妹妹。”
她最不喜的就是無名自以為是的勸告,不鹹不淡回道:“我自有分寸。”
複又覺着小題大做,緩了語氣:“我妹妹的事,勞你多費心了。”
無名走後,绮月勾起帷帳,回到書案旁,想要燒掉宋莺莺傳來的書信,卻見書案上空空如也,哪有什麼書信。
*
傳信後又過四日,京中隐隐有傳聞公主對李複一見傾心。
這是羅浮連着兩日帶給她的消息。
宋莺莺高興極了,白日練舞,夜裡便已經開始盤算着收拾細軟,等着李複解散别院時她帶走的物什。
她收拾好一個小布包,裡面是她這些年攢下的碎銀和幾套輕便的衣衫首飾。
她把布包藏在櫃裡,壓在冬日衣衫下。
她等了一日又一日,盼着離開别院的日子。
終于在第五日,李複來了别院,見了宋莺莺,盼到了離開的日子。
卻并非宋莺莺想要的“離開”的日子。
李複在宋莺莺的舞室見她。
他站在窗邊,窗外是開得正好的薔薇花。
宋莺莺說不明白他的神情,有掙紮,有不甘,還有不舍。
良久,他垂眸,凝視着宋莺莺的雙眼,低聲說道:“莺莺,你願意幫我麼?”
轟!
宋莺莺的腦海仿佛瞬間被炸開,撕扯着她回道很久很久以前,前世的場景。
他也是這麼滿目深情,與她訴說他的情意和無可奈何,祈求她入東宮,幫幫他。
他甚至還許了很多誓言,說他此生摯愛唯她;待他功成名就會想法子讓她從東宮離開;等他緻仕後會與她同遊山水......
一個都沒做到。
宋莺莺心中冷眼瞧這一幕,李複的身子佝偻下來,一雙手緊緊攥着她的手,攥得生疼。
他埋進宋莺莺手中,脊背微微顫抖,聲線不穩,還在訴說他的無奈和苦楚。
宋莺莺眼眶蓄滿了淚,分明心中已經看透這人的面目,淚卻止不住落下,仿佛是為前世的自己而哭。
那時的她并沒有哭,甚至還寬慰近在崩潰邊緣的李複,并為自己可以幫助到李複而高興。
多傻啊。
“公子是想讓莺莺入東宮麼?”宋莺莺壓抑着哭腔問道。
李複攥緊了她的手,苦聲說:“殿下要降罪于我了......李氏不能沒有我你知道麼?!我這麼多年的籌謀,眼看不久的未來就要實現,我怎麼甘心......隻有你能幫我了!殿下很中意你,隻要你幫我,我就會平安無事的......莺莺......”
“公子不是說想讓莺莺與你一同見證李氏的輝煌麼?是不作數了麼?如今就要将莺莺推開,送到其他男子懷中?”
宋莺莺想要抽回手,但李複像驚吓一般,又握住她,這回他擡頭了,看見宋莺莺淚流滿面地質問,怔了怔。
“那些離開的舞姬,也是被公子這麼哄着、騙着送到長安勳貴府上的麼?”
“公子對多少人說過誓言,又諾了多少誓言?”
宋莺莺一句一句地問着,仿佛是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撕破,擺在李複面前。
既讓他難堪,也是給前世的自己一個答案。
李複僵直了背,緩緩站直,居高臨下地看着宋莺莺,像是被人戳到痛處,說道:“沒有别人。隻有你,是我這麼多年最不舍送出去的一個。若非殿下問罪來勢洶洶,我會踐行對你的諾言......”
宋莺莺伸手抹去眼淚,眼眶微紅,諷道:“可惜,都怪殿下陰晴不定,才累得公子不得不把最不舍的我舍出去了,是麼。”
“你——不可置喙殿下。”李複想要斥責,卻在觸及她粉腮紅眼時放輕聲音。
“莺莺有自知之明,自然是比不上公子的前程,比不得李氏的榮光。蒙公子當年收留之恩,粉身碎骨都難報恩情。”
“殿下與公子是如何商議莺莺的去處的,總該讓我明了。”
“六月初六,殿下想以寶林的位份迎你入東宮。”李複聲音發緊,右手緊握成拳才能緩解心中憤懑。
與其他男子商讨割舍心中摯愛的滋味,令他恥辱又痛苦。
直到那時,他才真正體會到權勢的重要,無權無勢,便是連心愛的女子也要拱手讓人!
宋莺莺不再看他惺惺作态,隻盯着外面的薔薇,一字一頓道:“我隻願以宮廷樂府舞姬的身份入宮。”
“還煩請公子替莺莺轉達,我隻有這一個要求。”
李複聞言皺眉,卻不立刻應許,急匆匆離去估摸是要去回話。
宋莺莺折下一支薔薇,卻松手擲于地上,不再看一眼。
計劃有變,看來是得提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