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晌午正刻,天氣悶熱地仿佛能将人烘成人幹,刺目的光逼得人微微眯眼。
趙去違微躬着身候在嘉福門,廣袖輕斂,拂塵斜倚在臂彎,在照射下熠熠生輝。
他并未錯過那些侍衛打量的眼神,于他而言,這種如芒在背的刺探目光已是稀松平常。
也無怪乎侍衛頻頻瞟目打探,實在是這位趙公公身世與其他宮人不一般。
若是在五年前,指不定他該是這東宮護衛隊的一員,而非沒入掖庭的宮人。
說起這位趙去違,就不得不讓人想起五年前在朝會大殿上,怒而碰柱的禦史大夫趙重。
那時王後仙去,襄王悲痛不已,日日渾噩,居然聽信了道士之言,于宮中興建仙人台,妄求召回王後亡魂,借施還魂之術。
此等怪力亂神之事傳出,朝政動蕩,再加之崔國虎視眈眈,趙重大人死谏,終是作罷仙人台。
經此一事,襄王雖未能建成仙人台,但終日醉心道術,無意國事,由此太子殿下攝政。
趙重觸犯龍顔,其雖死,襄王卻在閉關前下令趙氏嫡子沒入掖庭,其餘人皆流放邊關。
昔日敢死谏言的禦史大夫,今日其獨子卻是做着讒言媚色的太監,真是令人唏噓不已。
嘉福門靠東宮,遠比不上朱雀大道繁華鬧嚷,遠遠可見一架馬車拐過彎來,晃晃悠悠地停在宮門前。
趙去違聞言才略略擡眸,仍是躬身而立,直到車簾掀開,一位容色豔麗的女子從容下車,着一身蒼青色衫裙壓住眉間的妩媚,更顯出幾分清冷感來。
趙去違向前迎兩步一揖:“想必是李公子府的宋娘子吧?奴名趙去違,是殿下的貼身内侍。殿下遣奴來宮門領娘子往教樂司去。”
宋莺莺自下了車就一眼瞧見候在宮門前的趙去違,見他作揖稍稍退後半步微屈膝回道:“多謝趙公公,有勞了。”
上一世她以太子姬妾的身份入東宮時,也是這位趙公公安排事宜。且太子十分倚重他,與自己也常有照面,算是老熟人了。
隻是沒想到,這一次她隻是一舞樂姬,竟然也勞煩到趙去違來接。
看來謝逐的觊觎并不能随身份的變化而轉圜,她得小心應對才是。
從嘉福門進去後又過兩道宮門左拐進一條長長的宮道。
趙去違沿途時不時介紹些殿宇,話少卻沉穩。
宋莺莺不禁想起前世聽來的流言。
趙去違原是禦史大夫獨子,得罪了襄王沒入掖庭。
太子殿下攝政後才将他從掖庭撈出,放到自己身邊做内侍,極為倚重。
隻是虎落平陽還被犬欺呢,趙去違即便得了太子的信任,私底下仍是有人嘲諷于他。
各種惡言相加,髒水相潑,難為他心緒平和,否則早就不堪受辱,不知要惹出何事。
即便他從前與謝逐有交情,謝逐也不會為了他犯衆怒。
途徑崇文館,隻見一人疾步匆匆從館内出來,一手捏着布條往另一手腕上纏,在拐彎處直莽莽地撞了上來!
“哎呦!誰啊這是!”
宋莺莺發現有人時早已反應不及,隻來得及偏身,被來人大力甩到宮牆上,小臂微麻。
聽到這誇張的語氣,才默默回過頭看去。
趙去違也猝不及防,穩穩心神後瞧了瞧那人,躬身問禮:“小周公萬福。”後望向宋莺莺,問候:“宋娘子無礙吧?”
宋莺莺搖了搖頭表示無事,視線移到那人身上:原來這就是小周公……
果真是武将,一身腱子肉,撞得人生疼。
周纓晃晃手,示意趙去違不必多禮,紮好布條後上前勾住趙去違,姿态悠然,語氣随意:“阿違,今日蹴鞠大會,你不跟着殿下在校場,怎到此處?還帶着……”
他頓了頓,一雙與武将不搭的桃花目将宋莺莺上下逡巡一圈,笑道:“還帶着一位這麼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趙去違手持拂塵直立,渾然沒有宮中太監畏畏縮縮,卑顔屈膝的讨好模樣,而是凜凜然如高山巍峨,又淡然似山間清泉,不卑不亢。周纓軟骨頭似的與他勾肩搭背,他也不動聲色,隻眼中不由露出幾分笑意:“這位娘子是教樂司新來的,殿下遣我來接應。蹴鞠大會馬上就要開始,還不快綁緊布帶,使出你一身的蠻牛勁,省得遲了又要被參。”
此話一出,周纓“噌”地一下站直,邊往校場的方向走,還邊回頭嘴硬:“本将軍倒要瞧瞧,誰敢參我!”
宋莺莺悄悄看向周纓離去的方向,眼中意味不明,直到趙去違冷淡的聲音響起。
“宋娘子,咱們走吧。”
已經到了崇文館,再走一會兒就到教樂司。
先前沉默少言的趙去違,倒是話多了些,他邊行邊道:“宋娘子得殿下青睐,想必在教樂司這座小廟住不得多久。娘子雖是以舞樂姬的身份入東宮,但殿下仍是安排了兩名宮女侍候,此刻應已在屋裡等候了。方才那位小周公,自幼為殿下伴讀,情誼深厚,望宋娘子莫要見怪方才的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