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綿裡藏針的敲打,若非宋莺莺是寄人籬下漂泊無定,向來要看人臉色的,否則還聽不出來趙去違的意思來。
小廟容不下大佛。
分明在說她是個不消停要惹事的。
又提及周纓和謝逐情誼深厚,敲打她别動周纓的主意,想來方才周纓的調侃之言讓他心生警覺。
怕她禍國殃民,警告她莫要動歪心思。
可讓趙去違失望了。
她就是來攪亂這一池水的,既然都要她入宮,那定然要承擔強迫的後果來。
至于情誼深厚……
君君臣臣,自古來都是明君少,忠臣多。若真是深情厚誼,周纓也不會早早因為意外死在沙場了。
無論心中如何想,宋莺莺面上仍是一副無辜的神色,聞言惶恐不安地回道:“公公莫要玩笑,方才是我沒瞧見人,沖撞了小周公。且我本就是舞姬,教樂司才是我該待的去處,那兩名宮女,也請公公将她們安排至别處吧。”
趙去違見她識相,周身冷凝的氣息便也散了,畢竟是殿下看中的女人,不可得罪太過。
即便他不為難,想她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太子妃并不是很有容人雅量的主。
趙去違将宋莺莺送到教樂司就離開了,那兩名宮女最終也沒能推脫,留了下來。
與前世一般無二,雖然她沒有直接以太子姬妾的身份入東宮,分給她的兩名宮女并沒有變化。
年紀稍大些的約莫二十四五歲,穩重文靜,叫映荷;另一個活潑些,約莫十六七歲,叫芙蓉。
宋莺莺終歸未曾言語,目送趙去違離去後才噙着一抹不遠不近的笑意朝那兩人道:“咱們先回屋吧。”
映荷和芙蓉雙雙應是,随在這位新主後進了屋,心中卻不似面上一般平靜。
她們前些日就被趙公公從掖庭中挑選出來說要到教樂司奉職。
可教樂司是何地?
是宮中掌歌舞之處,為着宮廷宴飲起舞樂助興的地方。即使不用侍候主子起居,也左不過仍是宮人之列,怎地還需宮女去侍候?
直至昨日,趙公公特意提醒她們将要服侍之人是太子殿下費了不少功夫才得到的新寵,前段時候興師動衆修繕教樂司的一處院落也是為着她。
映荷在宮牆内數十年,知曉言多必失,盡管對宋莺莺既是殿下新寵,為何不入東宮,反而進了教樂司之事疑惑,卻也隻是壓在心底,不曾過問。
可芙蓉是個心大的,當時便問出口。
隻換來趙公公一句:“殿下的安排自有殿下的道理。”
這處院落坐落在教樂司東北角,是安靜又不失雅緻之處,與教樂司前殿隔着一處小花園,鮮有人至,小院門頭匾額上龍飛鳳舞題着“扶搖院”三字,宋莺莺一眼就認出是謝逐的筆迹。
心中不由冷笑。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1]
真是看得起她。可惜她隻是一隻胸無大志的黃莺,擔不起此等誇耀和贊譽。
屋内陳設雅緻,簡單而不單調,隐約間還有一種高雅超然之感,渾然與她一介舞姬的身份格格不入。
恍然憶起上一世,她剛入宮居住的殿宇是趙去違一應安排,華麗卻空洞。
這一次……
她偏過頭,正準備詢問是何人布置時,餘光中卻瞥見一方十分眼熟的帕子。
——靜靜地躺在雙層漆木妝奁頂層,嫩黃的絲質布料下端繡着三束黃莺草。分明是上回群芳樓掌掴崔玉後又給他熱敷的那條!
那次誤會了他登徒子,甚至還掌掴了崔國未來的國君,憂懼之下許多事情都做得并不周全,居然連把帕子都丢下的事情都做出了。
映荷見她有話要說,又忽然滞住,摸不準她的性情,還是恭敬地問:“娘子是不喜這間屋子的布置嗎?不若奴和芙蓉重新布置可好?”
宋莺莺搖搖頭,心裡顧忌着她們是趙去違選來的人,并不想在她二人面前顯露,隻遲疑地說:“我本以為會與教樂司衆人合居,卻沒想到能有處單獨的院落。此屋潔淨雅緻,頗有一種遺世悠居之感,讓人十分安甯,隻是……感覺有些突兀,倒不像是舞樂之處而已。”
映荷以為宋莺莺容色豔麗,想必也是更愛花團錦簇的金玉之物,這些雅緻陳設恐在她眼中十分寒碜,剛要出言,卻是被芙蓉搶了先。
“娘子不知道,原先這屋子裡已經被趙公公安排地十分華麗了!是有回質子殿下瞧見宮人擡着物什往裡頭添,與趙公公閑聊了幾句才重新布置成這般樣子的!”
果然是崔玉。
再次從旁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宋莺莺不由晃神,自那回群芳樓才過去不到一月,于她來說好似過了很久。
绮月被李複殺了,她被囚禁後也無法向外遞消息,不知群芳樓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