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納西和阿明就坐上了通往N區威明市的極速列車。
根據水晶球顯示的,喬娜和拜倫目前就住在威明市郊區療養山莊的一棟别墅裡。
他們上午十點多出發,列車在下午兩點前到達威明市的中心車站。二人在車站附近的廣場酒店裡訂了兩個房間,他們在房間裡稍稍休息了一會兒。
此時雖然整個N區都處于冬天,但威明市今天的天氣格外溫暖晴朗,陽光燦爛,天空美麗純粹得就像是插在玻璃罐裡的藍雛菊。尤其是下午兩點多他們到達酒店的時候,室外溫暖得就像春天一樣。
廣場酒店,顧名思義,酒店對面有個噴泉廣場,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噴泉廣場,而且由于位于市中心,廣場周圍非常繁華,有很多大型商超酒店,還有美食街和各種小吃攤,一到飯點這附近就會變得非常熱鬧。
休息片刻後,納西和阿明從酒店裡出來,他們在廣場外面的一個攤子那兒吃了頓漢堡。吃完飯,他們也沒有急着立刻出發去郊區,而是先去廣場上逛了逛。
等到他們在廣場上逛完又歇夠,在下午三點多快四點的時候,這兩人才終于搭乘出租車前往郊區的療養山莊。
他們搭乘出租車的司機是一個自來熟的中年男人,他的車子被收拾得還算幹淨,車子内部也比較整潔,不過今天的天氣有點熱,而司機又似乎不愛開窗戶,所以車子裡有股悶味兒,聞久了讓人有點頭暈。
司機應該是一個有着良好生活習慣的人,他的身上沒有異味,上身穿的棕色夾克雖然是十幾年前的老款式,但他穿得很愛惜,整件衣服隻有領口處有明顯的磨損痕迹——可以看出他也過得非常節儉。
納西和阿明上車後,司機就不停地跟他們倆聊天,問他們去療養山莊是不是為了給親戚看病。
“我跟你們說這家療養山莊可有點邪乎。”也許是昨晚沒休息好,司機的臉上帶着疲态,不過他跟納西聊天時倒是很精神:“我拉過好些人,都從中下等城區來的,都不是什麼有錢人;”
“他們也都是身邊的親人得了絕症,在本地醫院要麼治不好要麼不好治,所以就來這兒碰碰運氣——他們自己先過來一趟,看看能不能申請到療養山莊的公益救助。”
“但那些人往往都是有來無回,”司機說道:“幾乎每一個去療養山莊的中下等人最後都會失蹤。”
說到這兒司機頓了頓,他咽了咽喉嚨,眼睛裡流出少許水光——似乎這些失蹤案觸動到了他的情緒。借着等紅綠燈的空隙,他安靜了一會兒,直到路口對面的綠燈再次亮起,他才又接着說道:
“起初失蹤案發生後,盡管調查不會有結果,但警察們往往還會做做樣子,他們會帶着警犬上山(療養山莊後面有座山),他們會把療養山莊附近的地區大緻搜一遍,那些失蹤者的家屬也會跟着一起找,雖然都是白忙活,但運氣好的話往往也能找到點兒東西——比如失蹤者失蹤前穿的衣服、用過的背包物品;”
“不過同樣不幸的是,找到這些東西通常也就意味着他們的親人已經遇害。”
“這時候警察就會告訴那些失蹤者的家屬,這附近有山有林,面積很大,很容易迷路,同時山上和林子裡還隐藏着很多野獸,你們的親人大概已經被山林裡的野獸給吃了,所以還是不要再浪費時間和精力尋找他們了;”
“這種結果是不是很糟糕?”司機問:“但這已經算幸運了,有些家屬運氣不好,遇上不負責任的警察,那些警察隻管記錄案件,壓根不會出警尋人。”
“像這類家屬,如果他們有一定積蓄并且非常在意自己失蹤的親人的話,他們就會選擇花錢雇專業人士幫他們搜山尋人,不過忙活到最後也還是什麼都找不到;”
“上等城市的物價這麼貴,加上雇人的錢,他們很快就會花光自己的積蓄,然後帶着破碎、貧窮、憔悴和悲傷回到自己的家鄉。”
“這些家屬,如果他們不能下定決心徹底放棄自己已經失蹤的親人,那麼餘生他們都隻能活在痛苦和悲傷中,在支離破碎的生活中掙紮着,分明現實裡已經沒有希望了,但他們心中仍會時常抱有幻想,而這些幻想也讓他們更加絕望。”
司機将車窗打開,他給自己點了根煙,然後邊抽煙邊對納西說道:“要我說啊,你們兩個小孩看着就年輕,也不像是有錢人,出門在外的,最好還是謹慎點。”
此時前方道路擁堵,司機看着前面堵塞的道路一邊抽煙一邊心不在焉地跟納西講話道:“年輕人,天上就算掉餡餅也砸不中咱們這些普通人。咱們生活的這個聯邦是上等人的聯邦,上等城市的那些好處最終也隻會落到那些上等人頭上,所以不要對這個社會抱有太多期待。有時候遇到困到,與其去求助那些高高在上的上等人,還不如咬咬牙,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看能不能挺過去。”
“我在這裡開了十幾年的出租,認識到的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在聯邦的上等城市,中下等人是廉價的,他們的命都是不值錢的。”
司機說着,自嘲地笑了笑,他的笑容裡滿是潦倒與困苦的意味。
“這人活在這世上,普通人就得像普通人一樣活着,普通人的人生沒有捷徑,如果一個普通人他的人生有捷徑,那也隻會是條兇險痛苦的捷徑。”
“而走這種捷徑,但凡哪天你一個不小心,你就栽到坑裡永遠爬不出來了。”
這應該是一個曾經遭遇過不幸并且現在依舊不幸的人,納西心道,這樣的人做他們的顧客再合适不過了。
納西便問司機道:“師傅你聽說過願望使者嗎?”
司機一臉茫然,“願望使者?那是什麼?都市傳說嗎?”
“跟都市傳說有點像,”納西說,“不過願望使者是真實存在的,他們是願望公司的員工,是專門為人們實現願望的存在——隻要你肯向他們支付相應的代價,他們什麼願望都能為你實現。”
作為一個對社會有着正常認知的普通中年人,司機趕忙苦口婆心地勸他們倆:“小夥子,天上不會掉餡餅。而且你自己都說了,那些人實現願望是要收取代價的;你們還年輕,還沒見識到太多社會的險惡。要知道人這一輩子有很多東西注定是得不到的,如果真的很想得到,那最好還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去得到。”
“你們兩個看着也像是上過學的,而且還長得那麼好,可千萬别因為瞎胡搞把自己的人生給搭進去。”
聽到這話,納西和阿明笑了笑,不說話了。
司機看到他們倆在笑,還以為他們是在心中嘲笑自己,他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了。想到自己之前接待過的那些浮躁自大、性情糟糕的年輕乘客,煩躁的火苗騰地就從司機的心底冒了上來。
就這樣吧,反正他已經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
司機悶悶地吐了口煙,他加快車速,趁着前面的綠燈穿過路口,在接下來的路程他幾乎一言不發,隻管開自己的車。
經過兩個小時的車程,出租車在療養山莊大門斜對面的路口處停了下來。
想着司機大叔人挺不錯的,納西付完車費,又給了司機一筆小費。
看在小費的面子上,司機想了想,還是提醒他們道:“你們千萬不要去這後面的山林,人都是在那兒失蹤的。不過,前面的大門也隻有那種正兒八經預約過的有錢客戶能進。”
“可能在你們來之前,會有人告訴你們在這後面的山林附近,有一個療養山莊的偏門,在網上申請公益救助的人可以從那裡進入山莊。”
“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們倆,後面的山林附近确實有個偏門,但這一片兒就數那兒最邪乎:去那裡的人,隻要是中下等人——尤其是下等人,他們幾乎都會失蹤。”
司機看着眼前這兩個“年輕人”,他們倆看起來真的太年輕了,司機猜他們倆最多也就二十出頭——估計也就比他女兒大那麼一點——跟她剛失蹤時的年齡比。
想起自己的女兒,司機的心就跟被針紮了似的,于是他把心一橫,對納西說道:“如果你們需要,我可以在這裡等你們一會兒。”
聽到司機這樣說,納西和阿明不禁相視一笑。
納西遞給了司機一張自己店鋪的名片,說道:“謝謝你的提醒,師傅你是個好人。不過有一件事你從一開始就沒搞明白,我們來這兒不是為了看病,我們是來幫客戶處理事情的。”
“師傅你對這些失蹤案這麼了解,應該也有親人在這裡失蹤過吧?”納西說道。
司機的神情立刻變得緊張起來。
“你不用怕,師傅,我們不是療養山莊的人,我們來這兒隻是幫客戶調查一些雜事。”
“作為你對我們善意提醒的回報,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先前我提到的願望使者,他是真實存在的”納西說,“正如你前面說的那樣,在這世上,絕大多數普通人都隻能活成普通的樣子;所以一個普通人要是有什麼心願的話,光靠他自己,那他的願望肯定很難實現,畢竟普通人的力量真的很渺小。”
“我猜師傅你的願望,光靠你自己的話應該也是實現不了的吧。”
司機想到自己失蹤多年的女兒,想到自己那因為女兒失蹤而精神失常的妻子,眼神不由得黯了下來。
“這世上有太多見不得人的秘密,”納西意有所指地看向療養山莊的大門:“師傅你平時應該沒少這麼勸别人吧?”
“你最好還是小心點,不要再這麼做了,”納西提醒道,“不然被那些人撞見了,你會死得很慘。”
“上等城區雖然看着光鮮亮麗,但這裡的灰黑色産業不比中下等城區的少,而且這兒的媒體隻會向着那些上等人,影響上等人形象的事情他們往往是不會報道的。”
“所以在威明市,在N區,就算發生了什麼,就算消失了很多人——隻要是中下等人,那根本就不會引起任何關注。”
“這一點,我想師傅你應該是再清楚不過了。”納西說道。
“我能理解你對那些不正當捷徑的深惡痛絕,但願望公司,嚴格意義上講,它并不算捷徑,它是一個交易渠道。”
“在願望公司,你每許下一個願望,你就要為此支付一筆相應的代價——但人活在這世上做什麼事不需要代價?二者的區别也就隻是付出的代價或多或少、或早或晚罷了。”
“人呐,生下來就是要被統治的。我們先被命運統治,然後又被命運安排;無論我們在人生中做出了怎樣的選擇,無論是在正确的時機還是在錯誤的時機,無論最後的結果是好處多還是壞處多,一切的一切最終都隻能由我們自己承擔。”
“這張名片上有我的聯系方式和店鋪地址,如果日後你有需要,可以來我的店鋪找我。”
納西二人下了車,司機看着他們倆遠去的背影,久久未能說出話來。他想了想,從兜裡掏出那張印有暗紋的金屬名片,拿着端詳了一會兒。等他再次看向路口的斜對面,那兩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想到這個給名片的青年先前提醒的那些話,司機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掉頭離開了。
威明市的療養山莊既是療養院,也是社區,山莊的主人緻力于把它打造成一個高檔醫療社區(他的原話就是這麼描述的),所以他費盡心思把裡面建得跟市中心的那些富人區似的,影院、劇院、高級餐廳、大型商場、高級超市什麼的應有盡有,一切都隻用最貴最好最有檔次的。
因此,盡管出于安全、隐私和其他方面的考慮,療養山莊實行半封閉式管理,它的大門僅為客戶與他們的家屬開放,無論是進來還是出去,都得提前預約申報,但住在這裡的客戶從來都不會因為無法自由出入山莊而感到憋悶和不快。
納西和阿明自然沒有預約,但這并不妨礙他們進去。
他們避開監控走到一個沒人注意的角落,将攜帶的背包縮小并收起來,然後在身上裝好微型相機和錄音器,接着片刻間,他們就變成鳥兒,一個是烏鴉(阿明),一個是喜鵲(納西)。
化作鳥兒後,他們并沒有立刻飛進療養山莊,而是先在樹枝上短暫地停了一會兒,在确定自己身上的設備已經固定好了後,他們抖了抖身子,一前一後地飛進了山莊。
喬娜和拜倫住的地方很好找,是一棟暗紅色的複古風莊園别墅(整個山莊隻有這一棟房子是這個顔色),坐落在療養山莊的一處山頂上,且位置十分靠近山莊的大都會娛樂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