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最先找到地方,他在别墅上方盤旋了一圈,在确定就是這棟房子後,他才飛到别墅的後院,在一棵矮樹中低層的樹枝上停了下來,随後納西也落在他的身旁。
他們的運氣很好,因為喬娜這會兒正好要在院子裡蕩秋千,所以他們不必再專門變成昆蟲之類的東西飛進别墅。
納西聽到喬娜的聲音從屋子裡傳來:
“約翰,今天的天氣很好,我想在日落的時候,在院子的草坪上享用燭光晚餐。”
納西趕緊準備好相機,并示意阿明開始錄音。
很快,他們就看到喬娜穿着一件白色的針織長裙從屋子裡走出來。
喬娜的針織裙是無領的,正好裸露出她的脖子與仿生身體銜接的地方,又因為上下皮膚顔色的差異,那塊銜接處看起來格外明顯。
喬娜在離這二人所在矮樹前面不遠處的秋千上坐了下來,她身旁還跟着一個身形不是很高大的機器仆人。
喬娜在秋千上坐好後,機器仆人小心地檢查了一下她的脖子,在确定脖子和下面的仿生身體嵌合得很嚴實、不會輕易掉下來後,它才緩慢地為喬娜推動秋千。
出于安全考慮,機器仆人推得非常小心,喬娜覺得這樣沒意思,于是她朝着屋子裡面高聲喊道:“約翰!過來幫我推秋千!”
在一聲聲催促中,拜倫終于從屋子裡走了出來。他的神情有些疲憊,迎着清涼的晚風,他摘下臉上的近視眼鏡,折好并收在胸前的口袋裡。
拜倫揉了揉發酸的眼睛,開始為喬娜推秋千。
“約翰,你昨晚一直工作到淩晨,所以我想今天晚上咱們得早點休息。我剛剛吩咐仆人,要他們在五點二十前準備好晚餐。”喬娜絮絮叨叨地說道。
“雖然你一直都有服用SY(一種保持青春的基因藥物),但你還是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畢竟再過幾個月你就要過78歲生日了。”
拜倫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聽着喬娜唠叨。
過了一會,喬娜又說道:“再過一個月,我就能擁有新的身體和新的身份了,我真的很開心,所以我今晚才專門讓仆人為我們準備燭光晚餐——等會就在這裡,我們會在晚風和燭光中,一邊欣賞暮色,一邊享用晚餐。”
喬娜笑道:“很浪漫,對不對?”
“現在是冬天,院子裡不暖和,而且還有風,食物端上來很快就會涼掉。”拜倫提醒道。
“我當然知道。”喬娜笑着說道,“所以我中午就讓仆人調好了别墅的室外恒溫裝置,這樣等會吃晚飯的時候,院子也不會變冷,晚餐也不會涼掉。”
拜倫又不說話了。
拜倫一再的沉默讓喬娜有些不快,她雙腳踩地将秋千停了下來,冷着臉問道:“約翰,從上午我們見過醫生後,你就開始對我愛搭不理的,是對我的決定感到不滿意嗎?你是不是又舍不得你現在的那個老婆了?”
提到霍利,喬娜的臉上全是怒意——她永遠都忘不掉自己在醫院裡醒來後,一旁的護士告訴她:因為她已經去世太久,所以早在十幾年前,拜倫先生就已經再娶了;同樣的,她也永遠都無法忘記自己被複活後,她在鏡子中看到的自己那隻剩頭和脖子的殘缺身體——這已經算不上是身體了。
喬娜恨這些變故,她恨發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情——包括自己複活,也包括拜倫再娶。
如果我死了,你再娶,那我是不會有任何意見的;但我死了,你再娶,然後你又把我複活,你是怎麼想的?你為什麼要做這種蠢事?
自從被複活後,喬娜的心裡就一直憋着氣,為了報複和折磨拜倫,她決定用拜倫現任妻子的身體做換腦手術——反正對于拜倫來說,那個女人也隻是一個出身低賤的玩物,并且她肯定是要恢複拜倫太太這個身份的——與其通過離婚把那個女人踢走,還不如直接奪走她的身體和身份,這樣還能省一筆分手費。
“我沒有不滿。”拜倫連忙說道,“我隻是覺得我們這樣做不太好——給她做這種手術跟把她殺了有什麼區别?”
“我們沒有權利決定别人的生死。”拜倫像模像樣地說道,“尤其是以這樣的方式。”
“所以你就是舍不得你現在的老婆。”喬娜冷笑道,因為憤怒,她的臉變得十分猙獰,甚至還帶着點狠意,“你喜歡上她了?”
“如果是這樣,那你現在就給我從這裡滾出去!去跟你的下等人老婆一起過日子吧!”
“确實,”喬娜繼續刺道,“現在你們才是合法夫妻。”
“約翰,”喬娜看着拜倫,态度強勢尖銳到咄咄逼人:“從我被複活到現在,我隻想搞清楚一件事情:在你心裡,我到底是你的什麼人?是你真心愛的人?你的前妻?還是隻是一個養在外面的忘不掉的老情人?”
自從被複活後,也許是承受不住變故帶來的巨大落差,喬娜的性格變得越來越極端:心情好的時候她恨不得成為這世界上最美好的人,但當情緒一上來,她不是哭就是鬧——哪怕冒犯她的隻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哪怕她自己都知道自己這是在無理取鬧,但她就是要耍盡手段拿捏住身邊所有人。
拜倫有些心累,他真是受夠了喬娜現在這副喜怒無常的性格,但人是他自己要複活的,并且他也還是愛她的(拜倫是這麼認為的),他知道喬娜心裡苦,心裡不如意,他能做的隻有努力去包容她,寬慰她,讓她盡量好受些。
“喬娜,冷靜些,我沒有舍不得她,她對我來說也并不重要,隻不過她到底也陪了我十幾年,就跟你之前養寵物一樣,你的那隻寵物狗養了十幾年,就算他老了,犯錯了,你不是也不忍心給他安樂死嗎?”
“同樣的道理,我隻是覺得我們這樣做對霍利有些殘忍——畢竟跟我在一起的這十幾年裡,她也付出了很多。”
“我覺得我們以這的方式奪走她的生命與身份,于情于理,這都不太合适。”拜倫思索着,他努力用一些不會刺到喬娜的措辭來向喬娜解釋自己的的意圖。
事實上,拜倫并沒有說謊,他對霍利确實沒有太多感情,但霍利是一個很不錯的妻子,她溫柔體貼又善解人意,隻要拜倫不間斷地多送她一點值錢的“小禮物”,她就對拜倫在外面惹出的風流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哄,聰明,不強勢,也不亂嫉妒,能在生活中給拜倫帶來足夠多的情緒價值;并且霍利是下等人出身,這能讓拜倫在跟她相處能有十足的存在感和優越感——這才是拜倫真正舍不得的東西。
并且說句真心話,霍利也是他的妻子——雖然在拜倫心裡,喬娜才是他真正的妻子,但現在在法律上,霍利才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喬娜死後,也是霍利陪着他走出了他人生中最混亂最孤獨的那段時光,就沖這一點,他也不想在這件大事上由着喬娜胡來。
然而喬娜非常了解拜倫,她很清楚拜倫會舍不得些什麼。
于是她換了副溫柔的表情(那種讓人心驚肉跳的歇斯底裡後的溫柔),她笑着對拜倫說:“你說她對你不重要,我相信你。但你也要為我考慮考慮,我現在必須得有一具身體,就算不用她的,我也得用别人的。”
“而且你想一想,我換好身體拿到新的身份後,我們得重新結婚,對吧?到時候你怎麼辦?你現在是已婚狀态,就算你先跟她離婚,然後再跟我結婚,那得花多少功夫,浪費多少時間?而且到那時,媒體會怎麼報道我們?周圍的人會怎麼看我們?剛離婚就又再婚,他們會說我是小三上位——你知道的,那些上流人士最喜歡議論出身了,而我的新身份隻可能是中等人或者下等人。”
“本來我受這麼多罪就已經夠委屈了,要是我們婚後,我們之前的那些熟人或者朋友因為不知道真相而鄙視我新身份的出身、在背後議論我、當着我的面給我難看,那我可怎麼活啊?”
“但如果用你現在這個老婆的身體做手術,那就又不一樣了。”喬娜握住拜倫的手,認真地注視着他的眼睛,說道:“雖然她也隻是一個出身卑微的下等人,但我聽說這個女人是有一些本事的:
她不光跟我的好幾位好朋友關系都處得相當好(喬娜刻意把情況誇大了,事實上她的那幾位朋友跟霍利隻是一般交情),而且,我從司機那裡聽說,她現在已經得到了你家裡人的認可。”
“所以我覺得如果我用她的身體做手術,肯定能去除不少不必要的麻煩。”喬娜說:“最少,你也能省掉一大筆分手費——我知道你這個人最喜歡念舊情,跟她離婚談條件的時候肯定不會虧待她。”
“可是——”
“約翰,這件事你必須答應我——這是我現在對你的唯一要求。”喬娜看着他的眼睛說道,“你知道,我這個人嫉妒心很強;雖然你們是在我死後才認識并結婚在一起的,但我就是容不下她:
如果我沒死,她現在的位置就還是我的位置,她的那份财産也全都來自于我們的共同财産——甚至有很大一部分都來自于我的遺産——我死後留給你的那份遺産(這裡也是喬娜在誇大事實,胡攪蠻纏,不過霍利擁有的一小部分資産确實來自于喬娜的遺産)。”
“我覺得我的人生被切斷了,然後霍利就趁着中間那部分斷掉的空隙插了進來,接着你又把我複活了,但此時你和霍利已經成為了一體。”
“我覺得霍利占有了我的位置,但我不想在身份上成為那個橫插進來的人,所以我想奪走霍利的身份,然後吃掉她的人生。”
“我想從她的身體裡獲得新生——然後,就好像我們一直以來從未因為死亡分開過那樣,好好地過我們的日子,繼續我們的婚姻與人生。”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拜倫?我是個善嫉的人,你跟霍利現在的婚姻對我們來說是個不小的錯誤,所以我想以吞噬它的方式,修複好這個錯誤。”
拜倫知道喬娜又在詭辯,但他無可奈何,不過确實,霍利現在名下的财産也不少,并且也确實有一部分是來自喬娜的遺産——好吧,如果喬娜主要是因為财産的事才不滿嫉妒,那他完全理解——婚姻嘛,最大的問題永遠都是财産上的問題。
“你确定這是你唯一的要求?”拜倫問——也許是跟霍利在一起的日子改變了他,導緻他現在跟女人聊天時總是會習慣性地忽略掉最關鍵的信息。
“非常确定,我現在隻想趕快解決掉各種問題與麻煩,然後等手術恢複,我們一起回家,讓幸福美好的一切重新開始。”喬娜嘴甜得就跟不要錢似的。
“那我們說好,就這一件事,你以後可不能再由着性子瞎胡鬧了。”
看到拜倫點頭,喬娜頓時眉開眼笑:“我保證。”
天色越來越暗,太陽也早已下山。
雖然開着室外空調,但此時也不是很适合在外面燭光晚餐了。
拜倫從機器仆人手裡接過毛皮披肩給喬娜圍上,自己卻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于是他說道:“我讓仆人們重新準備一下,我們還是在室内用晚餐吧。”
喬娜點了點頭,挽着拜倫的胳膊同他一起走進屋子。
喬娜和拜倫走後,納西與阿明站在樹枝上檢查了一下自己剛剛拍到和錄到的東西。
納西一邊将這些東西上傳到自己的手機上,一邊用鳥的語言跟阿明調侃道:“這就是我最近癡迷于做私家偵探的原因,幾乎每次出去都能查到相當勁爆的東西。”
“我有種預感,”納西上傳完所有文件後,對阿明說道:“咱們這次說不定還能賺一波兒大的。”
阿明伸了伸他的烏鴉頭表示認同。
在一切事宜完成妥當後,二人趁着夜色飛出别墅,往他們來時的地方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