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冰冰的聲調不帶感情,明明語速并不急迫,卻叫人頓時感覺頭皮發麻,仿佛對被對方推上了萬丈懸崖的邊緣。
這正是黑目涼樹沒少用過的“壓迫性質問”方法,雖然對待當事人需要耐心,但很多時候還是需要自己掌握節奏。
原本侃侃而談的降谷零蹙眉,嘴唇不知覺地抿緊,隔空與同樣站立的黑目涼樹對上目光,空氣也仿佛在一瞬間凝固。
沉默的幾秒鐘裡,教室内鴉雀無聲,講台上的教師稍微睜大眼睛,輕微地推動眼鏡架子。
麥黑色的面龐從一刻的詫異轉為堅定,降谷零的反應不慢,大約五六秒後就開口給出一個幹脆利落的回應。
“我會選擇一個人死的結局。”
“——恭喜,降谷君你跟我的選擇一樣,想必大多數人也會選擇這個結局,所以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區别嗎?”
聽到對方不多遲疑的答複,黑目涼樹笑出聲來,唇角半帶諷刺意味的弧度上揚,雙手拍掌發出恭喜。
“你這是偷換概念!我做出這個決定并非出于人的生命可以被比較的立場。”
察覺到自己被人下了語境圈套,降谷零立刻出口反駁。
“我沒有偷換概念,僅僅是把你自己換成當事人的地位和立場,就無法得出與理論相符的做法,這難道不是降谷同學你自己的問題?”
黑目涼樹嗤笑一聲,語氣既揶揄又挖苦。
降谷零一頓,不在這個人為設置的『誘導性回答』泥潭掙紮,将黑目涼樹的質問反送回去,絲毫沒有讓步的弱勢:
“但如果佐藤、工人、綁匪和你都站在無知之幕後,不知道誰會成為被犧牲者——你還敢說‘犧牲一人救兩人’是正義嗎?”
“當你不知道自己是「扳道者」「綁匪」「工人」還是「被救者」;此時制定的規則會更傾向于保護每一個體的基本權利,比如禁止主動殺人,而非功利計算,因為無人願意成為被犧牲的少數。”
“降谷同學,我看你才是脫離實際偷換概念!”黑目涼樹垂下嘴角弧度,反唇相譏。
“你所使用的羅爾斯『無知之幕』,将我們的辯論從「功利計算」提升到「權利哲學」層面,對個體尊嚴的堅守确實是法律的一大目标,但放在這個活生生的例子和司法實踐中,卻是過于理想化,現實中的『人』本就無法完全脫離自身立場。”
“換一種思路,單從犯罪主觀目的上來說,這本身就是無期待可能性的『無罪過』事件。
充分發揮刑法的謙抑性,通過期待可能性理論可以将一些行為排除在犯罪之外,縮小刑事犯罪的範圍;其次,符合罪責刑相适應原則,也即,與犯罪人的主觀惡性和再次犯罪的危險性相适應。
期待可能性程度高者其刑事責任重,期待可能性程度低者刑事責任輕,無期待可能性則無責任。如果在無期待可能性的情況下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這是強人所難,無法實現刑罰預防犯罪的目的。
——那麼你說呢,降谷同學?你這難道不是強人所難嗎?”
被點名道姓地針對,黑目涼樹咄咄逼人的氣勢讓降谷零不禁眉峰一蹙,一時間沒有說話。
而底下在坐的同學則是神色各異,目光在針鋒相對的兩人之間來回轉移,似乎都能聞見他們之間隐隐約約的火藥味,宛若來到了大型學術辯論現場。
“喲西,感覺事情要變熱鬧起來了~”松田陣平把身體壓彎湊到前排,一臉看戲地對自家幼馴染小聲說道。
“嗯,感覺很少見,沒見過降谷有這麼吃癟的感覺耶。”萩原研二往後仰頭,拉近與松田陣平的距離說悄悄話。
“早就看金毛混蛋不順眼了,現在在最擅長的理論課上,終于有個人能來治治他了。”松田陣平掀起嘴角,幸災樂禍,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