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如同一具被抽去靈魂的木偶,重重摔進那張承載了她無數個疲憊夜晚的沙發。
冰涼的皮革觸感刺得她一個激靈,卻驅不散她心底那股更深重的寒意。
頭頂那盞廉價吊燈,将她本就失了血色的臉頰映照得愈發透明。
暫時不排課,回去等通知。
這句話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裡盤旋。
突然,手機屏幕亮了,震動聲撕破了滿室的死寂。
那是一條來自陌生号碼的短信,“毒婦!虐待學生還想染指我們燼野哥哥?立刻滾出教育界,不然讓你好看!”
姜雪的心猛地一沉。
緊接着,第二條,第三條……鋪天蓋地的惡意,如同決堤的黑色潮水,瞬間将她淹沒。
她指尖冰涼,在網上搜到一個名為“深扒XX高中黑心女教師姜雪”的帖子。
裡面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着她眼底發燙。
她的工作單位、她租住的小區樓棟号,甚至幾張她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拍的生活照,都被赤裸裸地發布出來,供人肆意浏覽,肆意評判。
下方的評論區,已然淪為一場狂歡式的網絡私刑。
“這種人不配當老師!”
“人肉她!讓她社死!”
“長這樣還想勾引燼野?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闆直沖天靈蓋,凍結了她每一根神經。
她想起新聞裡那些被“開盒”的受害者,她們在鏡頭前驚恐無助的眼神,仿佛與此刻的自己重疊。
她猛地關掉手機,仿佛這樣就能将外界所有的惡意隔絕。
然而,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懼,卻如附骨之疽,揮之不去。
她像一隻受驚的兔子,跌跌撞撞撲到窗邊,小心地撩開窗簾一角。
小區昏黃的路燈下,幾個鬼祟身影正聚在一起。他們不時擡頭,目光精準地投向她所在的樓層。
他們是記者?還是憤怒的“正義路人”?
潛意識發出尖銳的警報,那些人是沖着她來的!
恐懼如同一張巨大的蛛網,将她層層包裹,越收越緊。
她有點窒息了!
她從衣櫃裡拖出那個許久未用的行李箱,胡亂塞了幾件換洗衣物,動作慌亂得像是在逃避一場即将降臨的災難。
高鐵站的人潮湧動,每個人都行色匆匆。
姜雪将帽檐壓得極低,寬大的口罩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驚惶不安的眼睛。她蜷縮在候車廳的角落,生怕被任何一道目光捕捉。
她緊緊地攥着一張開往老家朝城的車票,汗濕的紙張幾乎變形。
高鐵平穩啟動,窗外的田野阡陌急速倒退。
她的心,卻沒有随着遠離風暴中心而獲得片刻安甯。
朝城,是一個節奏不快不慢的三線小城。
這裡承載着姜雪所有關于“家”的記憶,也埋藏着她最不願觸碰的傷痛。
她的母親陳琪,是一個堅韌到近乎刻闆的女人。
姜雪的父親早逝,陳琪獨自将她拉扯大,還要每天抽空去照顧生病的外婆。
然而,陳琪将生活所有的不如意都化作了尖銳的言語。她将學校裡訓斥調皮學生的那套嚴苛,原封不動地搬回了家。
她愛姜雪,卻又總是在不經意間,用最傷人的方式表達。
母女間的溫情,早已在一次次不愉快的争吵中消磨殆盡。
如今的她們,比陌生人多了一層血緣的尴尬,比朋友少了幾分推心置腹的親近。
除了逢年過節例行公事般的探望,姜雪很少主動回來。
推開家門時,陳琪并不在。
也好,姜雪暗自松了口氣。
她打開自己那久未居住的房間,一切擺設都維持着她離開時的模樣。
她動手将蒙塵的床單被套換下。就在她用力抻平嶄新床單的褶皺時,門外響起了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