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他時連口飯食也買不起，餓得國子監門口當街暈倒。

如今卻質問她所為權勢

許郎啊許郎

人影黯淡的食肆門前有些冷，她提着棍棒搓磨着起了薄繭的掌心，不自覺裹了裹衣衫，回過頭立在木階之上，咬碎銀牙沁出淚花，仰起臉龐淡然涼薄地笑。

食肆旁一樹紅梅湧動，花雨紛灑漸落，冷風吹得她衣裙喇喇作響，皎潔月光潑灑大地，将她周身籠罩上一層朦胧紅暈。

四周熱鬧的街市晦暗下來，四周一瞬間仿佛靜得可怕。

東平王側身立在她身旁垂眸，隔着冰涼面具望着那泣淚嬌面下倔強的眼神，瞳孔不由得睜大，布滿疤痕的手指握住劍稍，微微抖動震得長劍嗡聲低鳴，耳邊繼而飄過一道響亮決絕的聲音：

“是又如何！”

許子安聞言愕然，擡頭撞上她的目光，腳步虛浮半步身子不由前傾。

濕漉漉的睫毛輕顫，沾在上面的花瓣搖曳，落在斑駁的淚痕親吻她斑駁泛紅的眼角，她神色微嗤眸色卻異常堅定：“大人莫不是忘了？我真實身份乃沈氏一族嫡長女，出身顯赫受人尊崇，何須低三下四，做那卑賤妾室？如今家父深得官家信任青睐，親自指婚當朝平王殿下，鳳冠霞帔娶為正妻，坐擁半個汴京繁華，又何須大人的榮華？”

冷風如刀子一寸一寸灌進耳畔，刮得他心口直疼。

“還是大人以為，我沈璃此生非你不可呢？”

心口傳來一陣鈍痛，痛得他無法呼吸，他站立不穩後退兩步，手心的紅梅發簪刺破指尖，卻不敵他心頭萬分之一痛楚，嘴唇發澀不甘道：“璃娘，你定是在騙我對不對？那從前你說與我白頭偕老的誓言，皆是發自真心”

“從未！半分真心也沒有！”

她不想再與他生出糾纏，剛準備關門送客，誰知他卻在衆目睽睽之下，撲通一聲跪在了她的面前。

這着實令她有些震驚。

許子安是雅緻文人，一身風骨從未對誰屈服過，還記得甜水巷裡他被人欺負，愣是一聲不吭挨了許多打。

“璃娘，至少…至少這根發簪，請你一定要收下！”他滿眼酸楚地望着她，舉着發簪的雙手都在發抖，跪在地上狼狽而憔悴，全然沒了半分溫潤谪仙的模樣。

哐當——

沈璃扔出棍棒打落玉簪，冷眼看着他，腦海裡全是那日馮氏當街退婚，羞辱她的模樣：他都要娶公主做國婿了，何必在這裡惺惺作态！

玉簪落地碎成兩截，清脆刺耳讓許子安一時有些恍惚，他低着腦袋跪地前傾，雙目怨堵滴血般盯着那玉簪，雙胛顫抖着仿若就要爆發。

轟隆——轟隆——

夜空電閃雷鳴，汴街懸燈風雨飄搖，噼啪的雨點如豆大般，潑天蓋地砸在他的頭上，很快打濕了整齊的月白長衫。

“璃娘，你若執意不肯，我便長跪不起！”

隔着朦胧的雨霧，她看不清他打濕的身影，隻依稀瞧見那曾一身風骨雅緻男兒，如今隻剩滿身狼狽，在那裡乞求她的垂憐。

這讓沈璃想起了孤身漂泊汴京的日子，那時擺攤要早起做吃食，每逢寅時星光黯淡，許子安讀書至深夜，隻趴在木桌上小憩片刻，便早早來到竈台前，用那雙骨節修長執筆生花的雙手，不嫌苦累為她生火燒水、切菜揉面、擺蒸籠等打打下手。

她用沾了面粉的手指，輕點他的鼻尖故意作弄，揶揄他道：花貓許郎，你的手不是做吃食的，是要為天下百姓謀福的！

他總會溫柔笑着，将她的雙手緊緊握在掌心：這雙手首先是娘子的，然後才是天下的。

……

正當場面陷入一瞬的沉寂，沈璃感覺後背陰風刮過，緊接着耳邊傳來一道吃人的聲音：

“許大人當着我的面，如此示愛我家娘子，當我是死的嗎？”

聲音裡夾雜着瘆人的殺意，聽完她脊背發涼渾身一顫，緊接着一雙大手将她攔腰環住，拽進了懷裡，湯婆子隔着狐皮大氅傳來一股暖意，讓她整個身體熨帖了許多。

“方才大人問愛妻，是否貪圖富貴權勢？”他故意側身對她做出親昵的模樣，面具下的眸色眯起，危險而從容，幽森寒涼道，“那自然是了！難道她是圖你窮酸磕碜，買不起日常體己？還是圖你百無一用，手無縛雞之力？還是你覺得身為一介臣子地位卑微，可以與本殿下比肩？”

噗——，沈璃聽聞差點驚笑出聲，不禁擡頭倏然撞上他面具下的桃眸。

四目相撞，他也看看向她。

噗通-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