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覺得心跳得快極了,臉色也不自覺紅潤起來:明明這人毒舌得緊,一點也不可愛
可是,這又是為什麼?
磅礴雨幕中許子安默然跪地,任憑瓢潑大雨将衣衫濕透,這他雖說中了狀元,到頭來終究是低人一等,竟是被這一番話羞辱得無地自容,濕漉漉地垂首,水珠從他晦澀長睫中滾落,滴在地上泣露無聲,雙手緊緊捏住掌中布角,咬破唇齒泣血道:“啟禀殿下,微臣”
“…不,不敢”
“不敢?”蕭玉宸立在半人高的台階上,不怒自威俯視而下,面具下的瞳孔皺縮,凜冽寒眸色寒冷而危險,饒有意味地打量着階下,譏諷道,“大人倒是坦誠!”
滴答-滴答,廊檐灰瓦雨滴連幕。
“不過大人不必覺得下跪,便可以挽回什麼!自古臣子拜見王妃,豈有不跪之理?不過”他話鋒一轉, “念在大人永失所愛,悲痛萬分”
“就罰大人多跪一會罷!至于我家娘子”盯着那人愈發抖動的上身,他的語氣帶了一絲勢在必得的得意,“還望大人,切莫再糾纏”
“愛——妻”
最後兩個字他咬得又重又長,像一把尖刀刺在許子安心上,他擡頭直直盯着沈璃。
半頃,又失落地将目光落下。
蕭玉宸泌起眼睛,仿佛被那道光刺痛,不等沈璃反應過來,猛然抽出腰間長劍一刀淩空猛然揮下。
隻見大雨前方橫開一道豁口,雨滴噼裡啪啦不斷打在寒冷的劍鋒之上,轉眼之間将許子安的發稍,濕漉漉砍下一截來。
他一身大氅挺立階前,目視前方脅迫而來:
“否則下次,砍得便是人頭!”
沈璃隻覺後背一緊,身體不由跟着顫抖一下,心頭那點暖意煙消雲散。
說完蕭玉宸收回長劍,隔着面具咳嗽幾聲不由分說,将手裡的湯婆子重重扔到她手裡,随即斜了她一眼,又低頭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許子安,下一秒,竟然頭也不回地擡腳踏入雨幕中。
望着那道疏離的背影,沈璃張了張嘴,伸手想要拉住他,卻眼睜睜看着他上了馬車,繼而懸鈴叮當低沉作響,車輪噶哒噶哒碾過水坑,往平王府的方向去了。
沈璃愣怔一瞬,雙手不由自主握住腰間木塊,接着聽到随風向她拜别,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誰知那随風并未即刻離開,暗自思忖片刻脫口而出:“殿下他對于軍務以外的事,總是不那麼上心的,屬下還從未見過殿下,為了哪個女子如此記挂,如今倒是對娘子關切不已,殿下他方才,是在吃娘子的醋呢!”
“他吃醋?”沈璃捂了捂手中的湯婆子,一股暖意從指尖直往心裡鑽,擡眼望了下天,隻見雨聲漸歇夜色掩映,剪紙浮燈绫羅描金,而那遠去的車馬叮鈴作響,瞬間拐入紅梅的暗巷,消失不見了。
“寒食清明将至,官家極為重視,雖說文武百官凡假七日①,宗室近親者,需分遣詣諸陵墳享祀②,殿下必是記挂娘子,才百忙之中抽身關懷!”随風順着她的目光,心裡盤算着替主子說好話。
原來是這樣嗎?清明節到了啊!她想到今日種種,一股燙熱的暖意,不自覺将三月寒氣燼吹散。
随風抱拳說要離開,她連忙制止然後轉身,彎腰撿了把紙傘遞給他,這才放他出行,然後倚靠在門口,望着方才馬車消失的地方發呆,未注意到身後一道月白身影,滿身幽影扭曲可怖地立在紅梅樹下
今夜并于月色,黑漆漆的陰影将原本溫潤的模樣,一點點吞噬殆盡,他滿眼陰鸷地盯着前方,身邊新分配的貼身侍從阿九頗為不解,匆匆趕來朝着食肆望了一眼,回過頭沒有多心,隻是催促國婿快些回公主府商量準備大婚事宜,清明節後即刻完婚。
寒食二日後便是清明,宋人在節日一般禁火私寒食,掃蔡先茔出城上墳。
接下來需斷火三日,沈璃作為侯府嫡女兼平王妃,上次回門已耽擱了許多,此次并不打算斷掉錦鯉食肆的生意,去參加所謂的宮廷祭祀。
賺錢要緊,還是想個生病的由頭敷衍過去罷了!
隻是食肆剛開張,還未招到茶博士人手不夠,沈璃便急匆匆貼了招聘告示:求茶博士一人,要求手腳麻利月錢可議。然後在廚房開了火,以準備寒食節未來幾日吃食。
她記得宋朝寒食節當日,汴街商販都會賣一種③子推燕,那是一種家家戶戶必備的美食。‘子推’顧名思義,為了紀念忠臣。做法也極其簡單,紅棗和面揉成團,捏剪作飛燕狀,綴以紅豆為眼,蒸熟後用柳條串挂于門楣之上。
隻是寒食清明官家下了《明罰令》,明确嚴格禁火制,汴京城内需要提前制作冷食,至于食物形式倒是不設限,可以油炸涼調腌漬,常見的有稠饧、麥糕、奶酪、乳餅等。
要抓緊時間了!
制作飛燕時她把面團揉得光滑彈潤,捏出的飛燕栩栩如生,噼裡啪啦的大火燃燒過後,十幾層編織竹篾蒸籠一掀,熱氣騰騰白霧缭繞,一股面香撲面而來,饞得過路的人口水直流。
太妃捧着燙手的飛燕,笨拙地串成一串:“璃娘,我都三年未食過這飛燕了!”
沈璃聽聞停下手中揭布動作,擡頭疑惑問道:“姐姐,為何是三年?難道東平王府不過寒食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