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蘭薔靜靜地坐在原地,金黃的流光自她周身不斷溢散出來,娟娟山泉一般流向那個孩子的體内,遊走,回流,形成一個輪轉。
良久,她睜開了眼。
白雁歸蹲在一旁,問:“如何?”
蘭薔的表情有些凝重,仔細地思索過,基本拿定了主意,這才沉聲道:“是昆吾禁術。”
白雁歸大驚,就連姬千的臉上也露出些許意外之色,危離在一邊阖着眼,不曉得聽沒聽到。
蘭薔眉頭緊鎖,說起這禁術的來由。
破損魂魄的修補之法,不止藍斷山有,昆吾也有。不過方式就要比藍斷山複雜許多,不僅太過兇險,還有違天道,若非關聯整個凡界的大事,斷然不會用此法。
這法術原本是将破損的魂魄放入柳木雕刻的等身人偶中,通過上古秘咒施法,拿柳木靈氣補上魂魄殘缺之處。但草木無心,柳木補上的魂魄無神無思,需完全依靠施咒者法力支撐,否則便會神形俱滅。
順理成章地,那魂魄會受施咒者的控制,任其調動差遣。
但是這法子曾被人邪化,不再被用來修複魂魄,而是拿它殘害凡人,硬生生抽出凡人魂魄為己所用,手段極為殘忍陰毒,罔顧天理人倫,于是被昆吾全面封禁,禁止任何弟子接觸。
它怎麼會傳到燕眠城來呢?
蘭薔的目光猛地一凜。
那日她和危離聽到的,言實和顧譽的對話。
言實是昆吾弟子。
雖然蘭薔打心眼裡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但這道昆吾秘術,就不得不将這個孩子與言實關聯起來,甚至為他的身份增添了一分強力的佐證。
就算他不是昆吾弟子,也必定與昆吾之人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但與此等禁術關聯甚密,恐怕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白雁歸滿臉狐疑地聽完,他本想問這禁術禁止任何弟子接觸,你怎麼知道的,但時間緊迫,此處也不是問話的地方,于是便問:“可有法解?”
蘭薔歎了口氣,搖頭道:“不确定,我試試吧。”
她重新将真氣灌進孩子的體内,再次凝神閉目,沒了反應。梁子和啟仁蹲在旁邊,眼巴巴地觀望着。
梁子看着自己破損的半邊魂魄,忽然轉頭問姬千:“鬼差大人,我這樣,是不是沒法轉世了?”
姬千怔住,竟一時沉默。
難不成要他說,沒錯,你們兩個都沒法轉世,而且時日無多,用不了多久便會湮滅,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嗎?
他還沒說話,就聽梁子又開了口:“我倒無所謂,都是百年前的人了,無牽無挂的,也沒什麼執念。隻是啟仁……他還這麼小,将四十年修為還給我,會對他轉世有影響嗎?”
姬千無法,隻得委婉道:“其實,招魂轉世需要凡人屍首在場,你們兩個都不見屍身,隻怕……”
啟仁或許還聽不懂,沒有什麼反應,梁子的神色卻驟然一變,慘白的眼眶立刻泛紅,眼見着就要落淚下來。
他睜大眼睛,被淚水模糊的目光中有不敢置信,也有些許了然,聲音都小了很多:“所以,你不是來接我的,對嗎?”
“從一開始,就沒有鬼差會來接我,對嗎?”
姬千沒有點頭,但也沒有搖頭。
大顆的淚珠終于從梁子的眼中滾出,上過戰場的少年咬緊牙關,努力讓自己的身軀不再顫抖,不知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擡起手臂,将臉上的淚水與對人世間的眷戀,盡數抹去。
“我沒有難過啦。”他紅着眼睛解釋道,眼睛卻不再看姬千,“就是啟仁他,他也不記得自己的屍身在何處了。”
一旁的啟仁仿佛隻聽懂了這一句話,雙手撐地爬過來,拿手背擦了擦梁子臉上的水漬,表情仍舊有些呆呆的。
他還是稚子,處在不懂生死為何物的年紀,無知無覺地便丢了性命。
姬千偏過頭去,隻覺得有些不忍。
“哥哥……”
一聲軟糯細微的聲音從啟仁口中發出,周圍幾個立刻朝他看去,無一例外眼中滿是驚訝之色。
自打見面,這隻童鬼便沒有開口講過話,連梁子都以為他根本不會說話,誰知竟是可以的!
啟仁仰着頭望向姬千,有些費力地張口道:“哥哥……騙我。”
雖然聲音極小,但足夠所有人聽得分明。
姬千斂眉蹲下來,回視啟仁的大眼睛,指着自己問:“是誰騙你?你說我麼?”
可啟仁隻是定定望着他,目光直愣愣的,完全看不出情緒,在姬千期盼的眼神中,緩緩重複了一遍:“哥哥……騙我。”
白雁歸滿頭霧水,指着他們兩個,問姬千:“你們之前見過嗎?你騙他什麼了?”
梁子也看向姬千。
後者比誰都詫異,見從啟仁口中也問不出什麼了,于是站起身:“我當然未曾見過他,不過我想,能給他留下如此深刻的負面記憶的,很有可能就是操縱他的兇手。”
梁子精神一振:“你是說,殺掉啟仁,讓他變成這副樣子的人嗎?”
姬千點頭。
梁子的臉上立刻出現憤怒的神色,騰地一下站起來,好似又充滿了鬥志,“我是在一家豆腐鋪的後院牆角發現啟仁的,他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躺在地上,渾身都是血。”
即使是魂魄,受到嚴重損傷或化為厲鬼時,也會和人一樣流血。
這時,一直安靜無聲的蘭薔忽然睜眼看向他們,眼中閃過确切的光芒。
“有解。”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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