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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快樂的聚會終止于這件可怕的新聞。
樊木很快便打車送翟草回去了,留下夏幼清一個人騎着車,行駛在今朝市的十點的夜景之中。
暴雨過後的今朝市格外的沉悶,夏幼清騎車路過大橋,昏黃的夜燈把她的影子拉的格外纖長。
她看着橋下遠處的船燈,近處的河水尚且泛着波光,但凡離她的視野稍遠一點,那水便成了吞噬萬物的黑洞,一切物質都無法在其中生還,她無法想象,那一架滿載客人的客機,就那樣一頭鑽進黑夜巨鲸的胃裡,成為葬身魚腹的食物。
她想着剛才與死神擦肩而過的翟草。
從一開始的遺憾,到現在,已經是從心底裡慶幸翟草留下來,無論怎麼說,人活着比什麼都好。
她這麼想着,又向那失聯的航班祈禱起來。
即便她心裡暗暗地認為,這些并不幸運的人或許會成為大海中的千萬冤魂之一。
幸運或不幸運,立在生命天平的兩端。
夏幼清想,自己有時候,确實是思想狹隘了一點。
“活着就好。”
她想起來母親的口頭禅,身為救死扶傷的醫護人員的孩子,夏幼清第一次對母親的話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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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木把翟草送回家時,翟草的父母早已在外迎接,他們對樊木沒有什麼好眼色,隻是禮貌性的道謝後,連請他進家門都沒有。
樊木隻好一個人心事重重的回到了公寓。
他不是沒有想過那個人的話會靈驗,隻是沒想到真的發生時,居然是那樣的情形。
若說夏幼清做的被追殺夢境是假的,那麼翟草死裡逃生對于他來說,才是最心驚肉跳的事情。
那人的預言沒有不靈驗的時候,他有着一雙似乎是能把全天地下的事情都看穿的眼睛,無論是他還是翟草,或是……夏幼清。
樊木有些後怕的想着,回到家連澡都來不及洗,便爬上了頂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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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樓正中有不知被誰栽種的一棵榆樹,聽說是從樊木出生時就有了的,在一年半年前的一個雨夜,他冒着雨去幫腿腳不好的鄰居奶奶收曬在樓上的被單時,一道雷直接劈到了他的旁邊。
也是和前幾日一樣的暴雨,雷從天邊轟鳴着滾來,閃電像渡劫一樣,在今朝市的上空撕出一個碩大的銀白裂縫。
那棵樹,被雷霹出一個口子,卻沒有攔腰折斷,隐隐約約的從傷口處冒着火星。
樊木那是第一次親眼看到落雷,大膽又好奇,他看着那那樹燒焦的邊緣,紅色的火光久久不熄,在被雷劈的焦黑的木質中若隐若現,他忍不住的伸出手觸摸了一下。
觸及指尖的刹那,他隻覺得手指被火燎到一樣疼痛,緊接那疼痛感似螞蟻一般爬上手臂,接着是全身,沒有一塊皮膚不透露着炙熱的灼燒感。
樹的裂口處火光殷紅,白色的霧氣從深處浮了上來。
雨滴從霧氣中穿過,打散不開,反倒是讓它更加的凝聚起來,菟絲子般纏繞上它的寄主。
樊木看着自己的指尖正在在樹木的傷口處一點點的消失。
他掙紮着想要脫離那顆樹木,卻怎麼也動不了。
他眼睜睜的看着那四洩白霧吞噬了自己的右手,小臂,不知從何而來的怪力,漩渦般的卷吸着自己,他與那枯焦深處的怪力拉鋸着,還沒來得及呼救,那巨大的引力便瞬間把他拉進了榆木的傷口之中。
一時間擠壓感充斥着他的胸腔,他隻覺得五髒六腑全都被壓縮成一張纖薄的二維紙張,雪煙水霧從他的七竅中遊絲鑽入,在他的大腦中織成盤絲織網,覆得他整個人都迷離失意起來。
他睜不開眼,奇怪的是,那霧湮離他越近,他的疼痛便越減少一分,一直到那薄霧煙霜襁褓一樣把他包裹在其中,他整個人陷入了柔軟的浮白雲卷之中。
他覺得自己仿佛屬于着白色的一部分,白色就是養育他的羊水,它微波傾覆過他的面容,春日在他的眼前舞動波光,他便自動分解成了水分子,融進了它們之中。
那被樊木抱在懷中用盆裝好的被單,伴随着樊木的手機一起憑空掉落在地上,散開了一角。
天上的銀線不知情,樓中的人們看不見,它們被風卷了又卷,縮成一團,雨水很快打濕了它們,潔淨的白色很快被玷污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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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他就面朝下的伏屍在一棵焦黑枯萎的粗幹老樹下,它的冠木無比之大,似是整個林中的枝葉都長自于它。
樊木全身劇痛無比,他悶哼了幾聲,睜開了眼睛。
點點綠光從他的眼前淩亂飄過,樊木翻了個身,費力的坐了起來。
他吐了口嘴裡的泥,卻因身體的震動,牽扯了右臂的劇痛。
“嘶。”
他捂住那脫臼的右臂,疼的眼冒金星。
他的周遭木繁林茂,月高風凜,身下是叢生的野草,有烏鴉的鳴啼從他的背後“呀——呀——”的傳來,驚得他忍不住的打了個哆嗦。
似是在某個野外樹林。
樊木拖着胳膊,困惑的看着面前的人。
他的面前站着一位黑衣男子,他身軀凜凜,形消骨立,巨大到天障一般的明月在他的背後緩緩升起。
那人背對着它,如同巨佛腳下一隻微小的黑色蝼蟻。
夜月照耀之處,樹葉縫隙裡的碎光都凝結着靜寂的冷霜。
在巨型月輪的碾壓下,霧氣不願散漫,風聲也不敢穿林,螢火夜鴉似是凍結了一般,漸息聲歇,隻有滿月輝光像死神一般升揚于晦暝長夜,宣告着世間萬物的終結。
樊木從未見過那麼大的月亮,他隻在家裡出遊時,見過南海的巨型觀音,大理石雕成的坐台蓮華幾層樓那麼高大,擡頭隻能看見佛尊的裙袂,偉岸的肩膀遮住了他的眼睛。
這月亮要比她更加雄渾磅礴。
仿佛遠古的萬千混沌無極的分離,是它撐開了天地。
樊木被巨物恐懼壓得精神緊繃,幾乎喘不上氣來。
那月中卻黑霧重重,生分出遊離之影。那黑斑似龍盤玉澤,隐晦耀斑像天狗一樣幾乎要把眼前這人吞噬。
那人毫不在意,孑然獨立,擋住了夜月的光影,隻是神情冷漠的看着他。
他看着黑衣男子,覺得在哪裡與他似曾相識。
“你是誰?”
樊木吃力的擡了擡頭,好奇的問對方。
“你怎麼和我長得……有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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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你今夜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