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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天色昏暗,雷聲大動,烏雲聚巒,天空中忽然爆閃了幾下,豆大的雨水砸在剛剛下樓的謝家小少爺的頭上。
十歲的謝小少爺奶聲奶氣的從有他半人高的樓梯上費力的跑下來,一個不小心,扭了腳,像個皮球似得滾了幾圈,摔了一嘴泥不說,把手也磕破了。
閣老子的。
鑽心的疼讓他忍不住的坐在地上就哭了出來。
人家都說謝家小少爺又瘋又傻,十歲了,智商卻不足五歲,雖然長得夠漂亮,卻連字也不會寫,也不說話,一個人呆呆傻傻的,就喜歡跟些下人玩。
見着光鮮亮麗的貴人總是出口成髒,破壞力又極高,燒過房子,毒啞過人,就連謝夫人的臉也差點劃破了相。
若是這麼一個混世傻子有個人罩着還好,偏偏他親媽又死的早,索性讓謝夫人鎖到偏院的望江閣去了,隻派了兩個下人去伺候。
這不,唯一照料他日常生活的洗腳婢,正隔着一道牆,躺在他院外的空地裡呢。
望江閣的位置位于謝府的最北角,前面矗立着一座高樓,是謝老太爺的聽雨樓,說是聽雨,下雨的時候卻沒有任何一個人上去過,因為謝小少爺的母親就吊死在裡面。
望江閣在它的後面,它把陽光遮了個幹淨。投給他的都是那些高大又冷漠的陰影。
而埋葬屍體的後院,又位于望江樓的西北角,那裡基本沒有人去,下人們路過那裡都是捂着鼻子走掉的,因為裡面賣的幾乎都是屍體,還生出來就死了的嬰兒,犯了錯誤的奴隸,知道秘密的仆人,以及被謝夫人害死的妾室和不讨歡心的寵物們。
當然小少爺的母親,也早已成了院子裡的墳頭草。
都被無影這個瘸了腿的仆人,一一的埋葬在裡面,所以小少爺的生活過的并不清淨,西北風一刮,整個院子都是他母親與别人混合而成腐爛的味道。
更别說下雨了。
那種味道直沖進他的鼻子裡。
他哭的更響了。
望江閣裡唯一的一個看門人,此時正關着門,煮着狗肉。
這狗是他在院子裡捉到的,西北角不知道什麼時候破了一個洞,這狗東西就是從後院裡爬過來的。
小少爺坐在雨地裡哭了半響,打了個噴嚏,這才想起來那個洗腳婢,從前夜就沒有回來了。
他拍了拍屁股,看着破敗的牆頭,突然想起來,前兩天的那個狗洞。
那婢女指着洞跟他說,小瑾之,你看。再大一點,我都能鑽過去呢。
她從來不喊他少爺,按照她的意思,他還得喊他一聲小姐呢。
謝瑾之不理她,權當她是個瘋子。
說起來,她甚至比他還瘋,她每日每夜的頭痛,痛起來就能喊叫一夜,謝瑾之陪她夜夜熬出黑眼圈。
她跟他說,她早晚都會死,隻是不甘心就這麼沒了。
她跟他說,她是王孫貴胄,隻不過慘遭奸人所害,才淪落到這般田地,她雖然是謝瑾之的仆人,可從來都不伺候他。
有時候,反倒是謝瑾之要照顧她呢。
謝瑾之就破口大罵,賤婢,你怎麼還不死。
他爬下來,朝裡面看過去,隻有看不到盡頭的野草,有隻螞蚱從他的眼前跳過,又鑽入草叢中。
小瑾之,你想不想看看牆的那邊是什麼啊?
她捉過他髒兮兮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裙子上擦了擦。
他有點想看了。
小少爺擦了擦眼淚,用手撥開了那幾株到他胸口的牆頭草,打算鑽過去,去捉那隻螞蚱。
屋裡的看門人,掀開了鍋蓋,一股白霧撲到他的臉上,狗肉香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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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味蔓延了整個謝府。
謝府富麗堂皇的大廳内,小厮們忙着跑前跑後,侍女們從廳内一直排到了廚房,一道菜要經過五六個仆人的傳遞,才能讓最漂亮的大丫鬟們,優雅的端到八仙桌上去。
三夫人裹了身牡丹鸾鳴的正紅鑲金邊的披肩,坐在副座上,周圍圍了一圈謝老太爺的妾室。謝老太爺正哆嗦着手,吃力的朝嘴邊送酒。
謝老太爺的胡子耷拉下來,蹭進了杯盞中,靠着他最近的九夫人,露出玉白色的藕臂,挽了他的手就朝嘴裡灌去。
三夫人王庭蘭瞟了她一眼,筷子裡的肉,送進了身邊的大兒子碗中。
“生辰,多吃點。”
謝生辰朝周圍看去,謝家的人幾乎都在了,唯獨少了一個人。
“他還沒死嗎?”
謝大少爺轉頭朝母親問了一句,結果卻被那謝老太爺的聲音蓋了過去。九夫人送酒的送太急,老太爺一口氣嗆在了嗓子裡,咳嗽的差點沒喘上來氣。
王夫人厭惡的轉過頭來,怨恨的歎了一口氣,“他要是死了便好了。”
母子二人相看了一眼,眼神立即撇了過去。
酒肉香氣飄到雨裡,立刻就被打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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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爺的肚子咕嘟的叫了幾聲。
此時他已經鑽過了狗洞,站起來時,卻是一片森然景象。
沒有月光的晚上,後院的角落裡卻散發着幽幽的微弱光芒。
他走了幾步,便被什麼東西絆住了,他低頭,一根和他大腿差不多長度的白骨,上面爬滿了蛆,骨頭已經腐爛了一半,也不知道是骨髓還是泥土,塞在了破損的縫隙裡。
他朝着這東西踢了幾腳,發了恨,才輕聲的呼喚着一個名字。
阿柚。
這是他唯一的丫鬟的名字。
可是沒有聲音回應他,雨滴落在野草上,發出窸窣的聲音,這個夜晚,隻有雨,沒有風。
雨落到地上,很快就消失不見,在謝府的幹涸的後院裡,連雨都不敢彙聚成溪。
閣你老子的!死哪去了。
他又暗暗的罵了一句。
牆的外面還是牆,阿柚果然是個弱智。
他有點懊惱,自己怎麼會聽從她的話,跑到這個比他家更可怕的院子裡來。
他繞了整整一圈,沒有任何收獲,又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捂着肚子,突然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在這個地方有點詭異,索性并沒有人聽到,不然肯定以為鬧鬼了。
但是此時,他卻聽到了什麼聲音,他的笑聲停了,那個聲音也跟着斷了,他哪裡怕鬼,他院中那個看門人的臉,大火燒過的傷痕,比任何人的臉都可怖。
他朝四周看了看,小心翼翼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