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框外的大海一望無際,淺岸的海推向岸邊,是一片玻璃般的透明淺藍,明烈的日光穿透海沙,碎金流淌閃耀。
可若是将視線移向遠處,那藍色就會持續加深,直到深藍色的海平面與天空在盡頭縫合為一體,難以分辨出邊界。
風吹動窗樞轉動的瞬間,海浪聲緩慢湧入房間——拿不是嘈雜的白噪音,而是曠闊無垠的水體的呼吸,風中偶爾送來海島樹林裡的海鳥啼鳴。
卞可嘉靜靜地坐在窗邊,海上的陽光漫浸入室,他坐姿端正,手裡正端着一本書。
房間中的小圓桌和靠背椅挪到了看得到海岸的窗邊,這一處,是他近來最青睐的位置。
自從海邊“輕-生未遂”後,卞可嘉的活動範圍就受到了嚴格的管控。
現在,比起出門就要被監視,他更喜歡在自己的房間中呆着。
因為窗外的一切,都像一幅色彩厚重的油畫,但與純粹的畫作不一樣,這裡有陽光,有風,還有海水的氣味。
氣味是記憶的一部分。
卞可嘉從小生長在内陸平原,并不熟悉海洋的味道,而在這個夢境中,一切關于海邊的細節都極其真實。
無論是鹹濕的海風,陽光殘留在書面紙頁上的熱,還是海水斑斓的折射……幾乎都能以假亂真。
他知道荊之槐從小生活在海岸邊的城市,這一段海邊生活環境的模拟,全部出于夢境主人的記憶。
荊之槐完美地還原了一個場地。
或許是因為他們神經同步緩慢攀升的緣故,這些外界的畫面,甚至能短暫地迷惑卞可嘉的判斷。
在意識到這一點時,卞可嘉的開始明确地提醒自己:這裡,隻是荊之槐的腦區夢境。
這裡的一切看起來、聞起來、聽上去再像真的,他終究要分清楚真實和虛幻。
他手裡拿着書,卻并不留心于此,他隻是偶爾翻過一頁,用來掩飾自己的心不在焉。
垂下眸,是隻有他一人可見的“輔助系統C”的展示界面,他正在分析這段時間小c監測到的荊之槐的生物數據。
他在夢境中,依然堅持着科研的習慣這一層身份,這不僅是工作習慣,還可以幫助他抵禦來自夢境的、真假逐漸混淆的侵蝕。
他如今所見所感,也都是寶貴的第一手實驗數據,一号實驗體後還會有更多的臨床實驗,他進入夢境的經驗,将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随着他與荊之槐神經同化度越來越高,他所能進入的更深層的夢境,也隻會愈發光怪陸離。
如今這種關在孤島上的金絲雀就還好,至少目前發生的一切,都沒有超出他的理解範圍,他隻希望自己這位即将離婚的丈夫,在之後的深層腦區裡,不要把他拽去更離譜的劇情和世界。
……荊之槐。
想到這個人,卞可嘉又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可以理解荊之槐會形成這個夢境的部分原因,如今他也知道了,荊之槐也有自己想守護的人……但這并不代表,他卞可嘉會喜歡、會想要和接受。
還是單純的合作關系好,彼此信任就能走很遠,但走進婚姻這件事,确實是他想得簡單了。
他和荊之槐的合作之初,人們不知道他們私下締結的婚約,但隻是明面上的風聲,就足以讓他圈内的長輩來委婉勸過他——千萬别被荊之槐的外表騙了,接受注資可以,但一定要慎選東家。
在和平時代裡,商場就是看不見硝煙的戰場,荊之槐能在這個圈子裡闖出名号,在這個年紀能坐穩個人基金的位子,代表他一定有不為人知的強勢、果決和魄力的一面,也代表,荊之槐絕對不是什麼良善單純的好人。
長輩特地前來告誡,畢竟卞可嘉出身書香世家,父母都是搞學術、做科研的學者,學術圈的氛圍相比社會來說,還是更單純簡單一些。
而荊之槐的出身,注定他察言觀色的本事厲害着,肯定知道如何對付卞可嘉,說不定荊之槐就是故意包裝成溫文爾雅、成熟體貼的樣子,來騙卞可嘉放下戒心的。
如今想來,這位長輩的猜測其實大差不差,荊之槐一直都在卞可嘉面前表現得很和善體貼,但野獸就是野獸,野獸從來就不會吃素的。
這一面真實,在夢境中同樣顯出端倪。
畢竟夢境沉沉,能有幾個人,在無意識時還會僞裝自己?
比起荊之槐用高檔西裝、低調貴氣和文化氣質包裹出的皮囊假象,這個人更真實那一面的性格接近于原始的野獸,有着精準的嗅覺和獵捕能力,本能地擅長掠奪。
在卞可嘉被困于孤島的這一星期裡,荊之槐一反常态,不再特意躲着他了,甚至每一天都會不請自來,出現在卞可嘉的房間中。
但卞可嘉冷着臉,沒有再和他說過話。
因為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那次海灘放-縱之後,卞可嘉唯一的感受,就是後悔。
他為自己不夠堅決、甚至是為自己在那一瞬間受到蠱惑而感到懊悔。
卞可嘉頭疼地捂住了額頭,
這是他進入荊之槐腦區夢境的第二十天,生理上的神經同化,也讓他的情緒變化更明顯了。
比如說,那天從大海上岸的荊之槐,實在是讓人無法拒絕。
一不小心,他的思緒又溜回了那天的畫面,至今仍覺得頗有沖擊力。
荊之槐的襯衫挂在手肘上,海浪反射的陽光,像融化的黃金沿着他寬闊的肩線流淌,鎖骨凹陷處還挂着水珠,是在海浪裡被打濕的,又或者隻是因為劇烈運動而産生的汗珠,順着肌肉的紋理的蜿蜒而下。
腰卻是窄的,随着呼吸起伏,肌肉積壓的溝回愈發明顯,每一道浮動的曲線,都蘊含着力與美的絕對公式。
卞可嘉确信,就荊之槐這樣的身材,哪怕他以後要改行,也可以把男模幹-到下崗,隻是荊之槐平常捂得嚴嚴實實,連手腕都見不到一片,從頭到腳都是冷淡禁欲的精英風範,從來都看不出衣服裡面這麼精彩。
這也不能怪卞可嘉,若仔細說起來,他們僅有的兩次,一次關燈,一次背後,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正面姿勢下全程看到。
卞可嘉在“這到底是不是人之常情”的危險認知上搖擺了一會,他很快就清醒了。
是不是,都和他沒有關系了,他不會跟自己的前夫滾-床單,他不是這樣的人。
隻要好好把衣服穿起來,剝奪那些及時感性的情緒,他就可以重新回歸冷靜。
萬幸後來至今的見面中,他們的穿着都很文明。
這幾次見面,荊之槐曾經試圖挑起過話題,但見卞可嘉反應冷淡,不理他,不交談,也漸漸不再嘗試。
但是在這種沉默以對的氛圍裡,荊之槐反而覺得更舒适了,這具體體現在昨天他來卞可嘉這裡時,已經比第一次來,多待了三個小時。
卞可嘉坐在窗口小桌邊,荊之槐就坐在房間正中的沙發上,有時帶着電腦,有時随便帶着什麼文件。
但也有時候,荊之槐沒有看他帶進來的東西,隻是單純地看着不遠處的卞可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三天前,荊之槐托人送來了一批新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