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我們生命的天平秤之上,沒有“理智”的秤盤去平衡另一邊“情欲”的秤盤,那麼我們身上下-流的欲念,就會把我們引導到荒唐透頂的結局。
——莎士比亞《威尼斯商人·第四幕》
食物鍊頂端的捕食者,他們在對自己心儀的獵物出手之前,總願意付出漫長的等待,并恪守耐心與克制的準則。
對于卞可嘉,荊之槐自認為自己藏得很好,自己那最執拗糟糕的一面,從沒有被這個真正在意的人看到。
從他們第一次見面,荊之槐就摸準了卞可嘉性格,人人稱贊他表面的優雅風度,卻不知那是他信手拈來的華麗僞裝。
如果卞可嘉能透過他表面的皮囊,看清楚他骨子裡是什麼人,那麼從一開始,卞可嘉就不會踏進他設下的圈套,步入這場以合作為名而設置的婚姻中。
卞可嘉想離婚?可以,他會信守自己的諾言,故作大度的放行,自始至終都在卞可嘉那裡,留下一個完美的風度。
隻是卞可嘉不會知道,當他簽下離婚協議的那一刻,他的追随将會無止無休。
他一直僞裝得很好,沒人看得出他真正的面目。
可是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昏沉中,在逐漸失控了。
那些往日不敢放出來的念頭,一點點沖出牢籠。
過去那些深入骨髓的克制、那些阻擋他信馬由缰的理智、那些制止他野獸般本能行事的禮儀,卻被上了重鎖,沉入了深淵。
那個僞裝的他被綁了起來,沉到冰冷的海水之下,凍上一層一層的浮冰枷鎖。
他在深沉的水中漂浮懸停,他聽到有一個聲音遠遠近近地問他——他老婆是誰?
荊之槐的頭腦愈發滾燙灼熱,他的思維生理性的不再完整,克制的執行闆塊如同被一場大火殘燒毀壞了,大腦空茫的區域,讓他完全遵循本能。
他像是生病了,行為基于欲-念,理智深鎖水下,克制全然失效,肆意妄為占據主導,他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想夢什麼就夢什麼,而那以往連碰都不可以碰的人,如今乖巧的随他擺弄。
——近在眼前。
卞可嘉被抱了起來。
他能覺到荊之槐空出來的那隻手的動作,連忙摁住,“荊哥,你能不能認出來我是誰?”
荊之槐擡起的眼睛,紅得令人心驚,他沉沉看了卞可嘉一會,“我的。”
他低頭。
咬下來的力度,燙人。
荊之槐的身體發着燙,如果這是在現實生活中,他已經是高燒了,更别說連對話的反應都要稍微慢一些的模樣,明顯是不太正常。
夢境中的人,無辜不會受傷生病。
這個夢境已經很危險了,絕不能再聽之任之,被荊之槐随意把玩掰開。
卞可嘉理智上是知道的,可是當他和荊之槐對上目光時,就移不開視線了。
——那斬釘截鐵的占有欲,那從水面躍然欲出的瘋狂,這從來沒見過的另一面,讓卞可嘉怦然心動。
那樣執着陰晦的目光,幾乎把他疲憊的身體,由内而外的點着了。
他雙臂輕柔地抱住荊之槐的頭,再次追問:“你叫誰老婆?”
高熱之下,荊之槐隻知道懷裡抱着的溫度更低,他本能趨向那溫度更低的存在,讓體溫降下來。
如同嚴酷盛暑的野獸尋找庇蔭之處,甚至不惜進入人類的活動,試圖去搶劫人類手上的冰。
用冰去鎮,用冰區降溫,這是本能需要,荊之槐也不例外。
他低下頭舔,發着狠,像是故意控制不住力度。
懷裡的冰,冰冰涼涼的,也被他舔得搖搖晃晃的。
因為溫度不正常的高,甜甜的冰也會融化,糖衣化開,變成糖水,一點點順着手肘流淌下來,打濕皮膚。
于是卞可嘉就再也說不出話來,隻得拼命将頭向後仰,躲開荊之槐的覆蓋。
荊之槐的牙在月光下尖利冰冷,像是要把他整個撕皮吃掉,透着一種瘋。
荊之槐死死地盯住卞可嘉,黏黏糊糊的說:“……把你藏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
卞可嘉心砰砰跳,“……荊之槐,你還好嗎?”
他從來都沒有見到荊之槐這樣情緒化的表達,答非所問,不帶存在交談的可能,像野獸兇狠乖戾,又像孩童般肆意行事。
卞可嘉的追問并沒有得到回答,因為荊之槐已經着手于剝奪他的思考能力。
這件事荊之槐已經做過很多次了,愈發輕車駕熟。
之前在戶外的兩回,他們折騰得不輕,他以為荊之槐差不多也該歇歇了,可是不過睡了半宿……就可以繼續來?
這還是人嗎?
荊之槐的手很穩,卞可嘉的腳尖再也沒有點到過地面。
隻是他這樣,整個人像個無助的蘿蔔一樣,從坑裡拔出來再按回去,沒有一點其他的着力點……
每一次的沖擊,都是渾濁泥濘的。
一場自内而外的夜雨,打落在蘿蔔地裡,空着的坑很快被水澆灌填滿,水聲嗚咽。
荊之槐一直抱着他,甚至将他懸空放在窗邊,讓他後背感受海邊的風感。
隻要松開手,下面就是峭壁懸崖。
這讓卞可嘉更加用力地抱緊,身體因為恐懼而收縮,“我剛剛,真不是……想從這裡跳下去。”
他擁有前科,實在是不止一次,無論是海邊摸索入水,還是方才站在窗邊向下俯瞰,都太像是為了自由而孤注一擲。
荊之槐心中既然存了這個疑影,那原本怎樣解釋都合理的事情,都變了性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