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她并沒有表現出震驚,她不是投資也不是出品,自然是沒有什麼資格來指導鮑萍萍做事,自己分内的事盡力做到極緻就是對劇組最大的負責和支持,但作為認識這麼久的朋友,她知道這需要承擔多大的壓力,沉默了一會動了動唇,“我向你保證,全力配合你想要的效果,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完成這部作品。”
鮑萍萍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說,準備好的話哽在喉嚨。
中國電影剛剛興起的時候,導演中心制約定俗成,随着工業化流程日趨成熟,導演中心制逐漸轉變成制片人中心制,權力讓渡,制片的地位逐步提升,因而其他劇組内工種地位也逐漸趨于相當。
制片人把電影當做商品,尋求産出比和回報率,更注重觀賞性市場接受程度而不是個人色彩性,制片人點了菜,編劇選了材料,導演進行加工,剪輯師最後來制作,缺一不可。
自導自剪,就結合了個人色彩性和節奏性,風格會更加統一,但也可能會因個人水平受限,就像硬币的正反兩面,好則好,差則毀,因而很少有導演願意自己剪,至少拍得好很少有人覺得是剪輯的功勞,影片不好可以甩鍋剪輯師亂七八糟,被诟病後也有所出路。
曲高和寡終究不會讓投資方滿意,畢竟市場和觀衆是檢驗電影最直觀的反饋,三者都有所獲益才算皆大歡喜。
“有曆史原型的電影發揮空間比較小,如果不在節奏和剪輯上花點心思,可能真的要血本無歸了。”鮑萍萍顯然斷了自己的退路,孤注一擲的人總是能散發出特别的魅力。
作為一名新人女導演,這無疑需要極大的勇氣,杭澈點了點頭表示贊同,“聽起來是項大工程。”
以前老一輩用剪刀剪膠片,現在自然是不可能,都用上數碼攝影機之後,數字拍攝素材比起過去膠片拍攝成倍地增加,畢竟膠片成本太高,也約束導演和演員,每一次發揮都要精益求精,而數字拍攝帶來的結果就是冗餘鏡頭增多,反正多拍兩個耗的是時間不是膠片。
所有素材打包後逐幀開始操作,一部電影保守時長90分鐘,看審核結果,120已經算保留充分的情況了,一秒24幀,先不說劇情編排,隻是粗剪都會耗費極大的時間和精力。
鮑萍萍委婉地明示,“你知道《美國往事》吧。”
“當然。”
導演賽爾喬·萊昂内在執導《美國往事》後,制片人不顧其意見一意孤行,為了讓觀衆更簡單地理解劇情,把電影叙事結構調整成直線叙事風格,并且砍掉了大部分作為無用的篇幅,打亂了故事精心設計的結構,最終導緻電影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虧損近1.5億,深受打擊的導演萊昂直到去世都無法和該電影和解。
那麼出色的一部電影就因為制片方的不專業,毀掉了經典。
然而二十年後,導演剪輯版《美國往事》橫空出世,被無數人奉為了傳世之作,鮑萍萍的言外之意十分明顯。
“我自己的片子,不太想假手于人,即便是虧損,那也隻能是因為我自己。”鮑萍萍說到這裡語氣悶悶的,氣壓有些低。
有一些深沉緩慢的影像美學雖然高級但并不能被大衆所接受,經過能力高超的剪輯師之手,平衡節奏和情節,放大故事本身的閃光點,更具觀賞性,不僅叫好還能叫座,這是完美狀态下。
杭澈笑了笑,“為什麼是虧損啊?看不起你自己還是看不起我?”
鮑萍萍腫着半邊臉對上杭澈清澈的眼神,她無比确信此刻這位女主角剛剛說的話完全出自真心,而不隻是寬慰,破釜沉舟時的信任最為動人。
她們不隻是導演和演員,此刻更是同心同力的夥伴。
忽然一陣鑽心的疼牽着她腦門神經,讓剛剛萌發的感激之情一瞬間被沖得一幹二淨,“要死要死,小楊你把這個粥拿給門口那個流浪狗。”
助理站在一旁正狼吞虎咽,囫囵答應了一手捏着粥碗去找狗。
這個時候還不忘記别浪費,童年真的是想誇一句頭鐵,“哎,導演你是要和我們一起回北京嗎?劇組咋辦?”
鮑萍萍坐不住,起身椅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她來回轉着圈圈,嘴裡還不忘嘟囔,“渲染鏡頭不夠,到時候讓攝影去采一些。”
拍攝緊鑼密鼓,杭澈也充分發揮自己的實力,用演技征服着劇組所有人,盡量讓鮑萍萍少在片場受罪,下了戲之後,喊着牙疼真要命的導演還是受不了趕去附近醫院挂消炎水。
杭澈回酒店後還沒來得及坐下,酒店經理便來敲了門,杭澈打開門後看見她手提一隻黑色的衣罩,于是禮貌地詢問,“您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酒店經理笑得十分敬業,“杭老師您好,今天有位客人托我們保管一份禮物,說是務必要親自送到您手中。”
杭澈有些不解,“禮物?”她在這裡應該沒有什麼認識的人。
但對方笃定要完成任務,杭澈隻好收下,衣架上挂着一張古樸的卡片,上面寫着--無物。
杭澈看着卡片右上角那個Y形的logo立刻明白怎麼回事,“麻煩你們了,那位客人呢?”
“已經退房了,那不打擾杭老師您休息。”
“好的,謝謝。”
她将衣架挂在開放衣櫃上打開後,從上至下拉開黑色衣罩,手拉開了肩頭,衣罩便附着不住,頃刻滑落,一件流光裙閃耀着波光。
“無物……”杭澈笑着自言自語,“這件禮服的名字嗎?”
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
不愧是出自那人手筆。
杭澈站在原地擡頭欣賞了一番,然後褪去外衣,躺進水溫适宜的浴缸裡。
今天有些疲憊,她仰着頭靠在浴缸邊緣,看着天花闆的網格發呆。
手臂從水中擡起自然地搭在浴缸周圍,薄薄的水霧漂浮着,她突然想到什麼,拿起旁邊的手機劃開了宋知的朋友圈,然後點開了她發的一首歌。
界面跳轉後,音符随着薄霧一起飄蕩在空氣中,杭澈緩緩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