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挨着她坐在一旁的沙發,杭澈也坐在一旁。
故事還沒說完,主角捏着玻璃杯的四周,慵懶地晃了晃,轉眼十幾年過去,舒媚也到了要考大學的年紀。
高三下學期,為了更好地專注學習,她決定住校,四月份的天氣不冷不熱,她趴在宿舍的床上發着消息,“媽,幫我祈禱一下,考上心儀的大學。”
“媽媽隻希望你快樂,如果考上心儀的大學你會快樂,媽媽願意一直祈禱。”
舒媚笑着拿着手機躺下才發現,母親的頭像不再是用了很多年的蘭花,“媽媽你怎麼換頭像了?”
“看你好像很喜歡這個卡通人物,就換上了。”
母親繼續發來消息,“什麼時候回來?”
女孩手指飛快地打着字,“過兩周,五一回去。”
從她的描述中,杭澈和宋知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很愛自己的母親。
舒媚擡手喝了一口冰鎮的飲料,冰涼的液體從舌尖一直蔓延到胃,明明是甜的,卻覺得又苦又澀。
杭澈擰開瓶蓋遞給聽得正入神的宋知,宋知打開喝了一口挑了眉毛,特意看了眼牌子。
“可是,當我五一回家的時候,媽媽卻告訴我……她得了乳腺癌。”舒媚的鼻頭一酸,微微泛紅。
“晚期。”舒媚這才發現母親胸前沒了起伏,人也消瘦了太多。
宋知握在手裡的飲料不知該拿該放。
舒媚忽然擡頭看她倆,眼裡布滿了紅色的血絲,“那天她告訴我,我的第一反應你們知道是什麼?”這句話并不是要對方作答,而是給自己一個緩沖的氣口。
那張精緻臉上滿是愁容,眼淚流下來的瞬間,她故意仰着頭張着嘴,深呼了一口氣。
杭澈和宋知看着她,像是看見一隻受傷的蜻蜓在原地盤旋,卻怎麼也無法振翅高飛。
她就這樣一動不動,最後好像是積攢了全身的力氣泣不成聲,“我說,我要高考了,你為什麼這個時候告訴我啊!”
下意識的反應往往最傷人,那一刻,舒媚自己也愣住了,清醒後她甚至覺得自己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
舒媚抱着自己的膝蓋抽泣着,把頭深深地埋在裡面,宋知忙放下飲料起身跪在舒媚旁邊,拿過她手裡的玻璃杯放在茶幾上,一遍一遍撫摸着她的手臂,杭澈也起身蹲在宋知身邊,她們不再是聽故事的觀衆,而是和舒媚緊緊相依的夥伴。
“說完我愣了好久,可是媽媽還是那樣微笑地看着我。”舒媚自責地抽噎,“我沖過去抱着她和她一遍一遍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不知說了多少句對不起,好像多少句都無法彌補。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悶在腿間,“媽媽其實已經瞞了很久了,她隻是怕再不說就沒了機會。”
“她給我發的最後一條消息是,‘多發幾張照片,媽媽以後看不到了。’”
杭澈從茶幾上抽了好幾張紙巾遞給宋知,宋知小心地塞進舒媚手裡,她擡頭,一臉的妝早已經花了,黑色的眼線液流了一臉,口紅也被蹭得到處。
舒媚一邊整理紙巾,一邊打着嗝,身體一起一伏的,宋知又趕緊把茶幾上的杯子遞給她,舒媚抱着杯子咕咚喝了一大口又把杯子還給宋知,胡亂地用紙巾邊擦邊說,“我休學了一年陪着她,她離開第二年,大一我寒假回去時候,發現我爸有了喜歡的人。”舒媚冷笑一聲,“從那個時候我突然就明白,對别人不要期望,也别盼望,更别指望。”
她絲毫不顧及形象擤了擤鼻涕,下巴微微抖動着洩了口氣又哭了起來,“我沒資格說我爸自私,我沒資格。”
她又何嘗不是一樣?不然怎麼可能說出那樣的話?
永遠不能被原諒的一句話,說給一個永遠都會原諒她的人。
“從那之後,我再沒有回過家,他們很快有了我妹妹,其實去年春節,那個女人也帶着那個小孩來找過我,希望我能原諒我父親,回家看看。”
“我不是不能原諒他,我隻是……”舒媚調整了呼吸,“不能原諒那個夏天的自己。”
舒媚調整着呼吸,臉上笑得很牽強,“再說我本來就很小氣,最讨厭我的東西被别人搶走。他現在已經有了新家庭,賢惠貌美的妻子,可愛聽話的小孩,還管一個前妻的女兒幹什麼。”
一陣沉默……
“叔叔今天應該是特意在門口等你的。”杭澈皺着眉頭試探性地說。
舒媚疑惑地擡頭看她。
宋知捏了捏舒媚的胳膊,“我和杭澈停車的時候,正巧看見他,我看他還在你車邊左顧右盼的,我當時還以為是在欣賞你的車型。”
杭澈又說:“而且能在你一出門就碰到你,說明叔叔至少等了你2個小時。”
舒媚眼睛轉了轉,沒好氣地嘀咕了一句,“誰稀罕他等。”
“其實我們都能看出來,他挺在乎你的。”宋知安慰道。
這句話好像突然戳到了舒媚的雷區,她一下子激動起來,“他不應該在乎嗎?小時候我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裡?成天的花天酒地,現在知道要女兒了,憑什麼他一句在乎我就要配合他的父慈女孝?!”
舒媚聽不了任何人替那個男人甚至替她自己說一句話,在她的心裡,她和她父親都應該為母親贖罪才是,“你們根本就沒辦法理解我的處境。”
杭澈扯了一抹笑,“我知道。”
“你怎麼可能知道!你爸爸又沒!”舒媚忽然想起之前杭澈母親的葬禮上,她的父親并未出席,再笨的人大緻也能猜到一二。
每天有多少人經曆着不為人知的苦楚,彼此互不相知,每個人都以為隻有自己才是最需要憐憫的那個。
宋知渾身血液僵住,呼吸也停了幾秒,雨水沖刷着血液的畫面在腦子裡來回地閃,一瞬間耳鳴嘯叫,眼前光暈朦胧。
“對不起……”舒媚為自己的口不擇言向杭澈表示歉意,擰着眉頭低下頭不敢看杭澈的眼睛。
杭澈拉了宋知的手,骨節分明纖細修長,她的手掌緊緊地包裹着另一隻握緊的拳頭,一點一點從縫隙中潛入,十指相扣,然後用大拇指在宋知的指背上摩挲了兩下,“沒什麼,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
若不是舒媚提起,杭澈似乎早已經忘記了那個人,“可能,這輩子也不會再見面了吧。”
即将被深淵吸入中心的宋知,此刻就像是一葉孤舟,被一根錨繩拉回了岸邊。
她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回握了杭澈細長的手指,“杭澈。”
杭澈害怕宋知聽到關于“爸爸”這兩個字的一切,今晚一直都是吊着一顆心,時刻注意着宋知的情緒。
掌心的溫度傳遞着,随即她淡淡地沖宋知笑,更像是在安撫對方的情緒,“沒事,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