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蹲了下來,“老人家,我們是報社的記者,記者您知道嗎?聽說您年輕的時候也是記者,我們是您的後輩呢。”
老人緩緩擡頭看着蹲在腳邊的年輕男人,又轉而擡頭看着站在一旁的楊冉,老人突然間就清醒了,問:“有煙嗎?”
女孩朝男生使了眼色,男生從口袋裡掏出煙和打火機,楊冉接過從煙盒裡抽出一根遞給老人,而後恭敬地彎腰。
那雙布滿歲月痕迹的手縫間夾着煙草,女孩恭敬地按下打火機,待煙火完全熄滅,女孩這才起身,她背後透着陽光,黎淑雯擡頭靜靜地望着她,女孩微微晃動,頭頂的光斑刺的老人眯上了眼,紮着馬尾穿着白色襯衫的女孩身影漸漸模糊成一道光暈,光暈晃動鏡頭轉場成了一台翡翠色複古民國台燈透出的光,四周散着五彩的圓圈。
黎淑雯和裴苒的第一次相遇,深夜報社,裴苒就是這樣遞給她一盒火柴,就是那盒小小的火柴開啟了故事的篇章。
時光回溯到六十年前那一段塵封了近六十年的故事逐漸鋪陳開來。
屏幕上那個直視鏡頭的特寫,眼神的轉換讓宋知大為驚歎,這種說故事的技巧很特别,不過分炫技,又很高級,比起在筆記本上的感官來言,“天生适合大銀幕”果然不是一句謬贊。
兩人調整了座椅,微微躺着的角度,宋知伸手去拿放在中控台的爆米花,卻碰到了微涼的那隻手,杭澈收回了觸碰的手,宋知一瞬間觸電的感覺,将她從電影拉回現實,而那人隻是側頭微微朝她笑。
那笑容映在銀幕的光影下,現實的人和不遠處那張青澀的臉重合,手裡捏着爆米花出神的宋知像是掉進了一場不可思議的夢境。
突然一聲炮響,戲份倒叙到了廣州被轟炸的場景,宋知手裡的那一顆爆米花應聲而落,她看見火光一片,血流漂杵,爆炸聲飛機轟鳴聲纏着哭喊最後彙聚成一聲輪船沉悶的汽笛聲,畫面漸漸縮小到一雙映着紅色的瞳孔裡,與棕色的眼眸交融,形成最小的油畫。
鏡頭漸漸拉遠,晚霞輝映在海面和一位意氣風發的年輕人的身上,那是裴苒回國的畫面,她穿着一身利落的格子西裝,頭上一頂瓜皮帽站在輪船上,腳邊放着一個紅棕色的複古行李箱,随着鏡頭漸遠黑白色的巨輪孤獨地在海面吐出濃煙,不遠處落日漸漸隐入海面。
宋知努力讓自己繼續投入劇情,随手抓了幾顆塞進嘴裡,電影的光影在她眼裡跳躍。
好的電影總是讓人有反複沉浸的魔力,不知不覺便到了尾聲,宋知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流下來的眼淚,但絕不是裴苒倒在黎淑雯懷裡時,原本這裡是極大的淚點,明明之前宋知已經看過了,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杭澈貼心地抽了兩張餐巾紙遞了過去,紙巾被揉得皺巴巴一團,宋知把它拿在手裡靠着嘴巴,臉頰的水線從裴苒倒在黎淑雯懷裡之後就沒斷過,杭澈隻能又抽了幾張遞過去。
“謝謝。”宋知一邊抽噎一邊還不忘禮貌。
忽然想起剛才在餐廳杭澈聽見藍鳍金槍魚中腹時候的神情,難怪在餐廳杭澈看到這道菜短暫地愣住,她當時還問對方是否忌口,明明之前看過電影的,當時卻絲毫沒有聯想到一起,現在才後知後覺。
宋知覺得自己的腦子應該是被榨汁機攪拌了,滿腦子都是藍鳍金槍魚中腹……
毒宴結束,黎淑雯救助及時,奇迹般地活了下來。
日//本在第二日宣布//投//降。
隻差一天,黎淑雯瘋了。
新中國成立後,黎淑雯作為革命英雄被優待,一直在敬老院頤養天年。
那一段傳奇的回憶終是結束,楊冉手裡捏着文件夾久久不願說話,而老人手裡的煙草早已燃盡。
老人告訴女孩,“我隻是組織臨時派去代替蝶犧牲,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後來上級卻說“蝶”犧牲了,可是我們明明勝利了啊。”
楊冉仰着頭好讓即将奪眶而出的眼淚回到原處,老人繼續碎碎念着,“我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她又陷入了瘋瘋癫癫的自我世界中,仿佛剛才說故事的是另一個人。
楊冉蹲下來拉着老人的手,老人疑惑地望着她,眼裡沒有了剛才的清明,楊冉深吸一口氣呼出氣,“黎老師,我聽說tian 安 m//men每天升起的國旗都是嶄新獨一無二的,我想每一面國旗在淩空飄揚的時候,都是在替那些舍身忘我的先驅們見證着這華彩盛世吧,謝謝你們。”
老人不知道聽懂沒,隻是傻呵呵地笑了笑,繼續望着湖面,風吹着她銀色的發絲,垂暮的老人和即将西沉落日隻留下一個背影。
楊冉把手上的檔案丢到後座,開了車門帶着實習記者上了車,副駕駛的實習生問,“楊記,為什麼不告訴老人我們查到的檔案?”
楊冉望着遠處的紅霞,眼裡淚光盈盈,“喝下毒藥的是裴苒,死掉的,是黎淑雯。”
車輛發動,鏡頭移動到車後座的檔案上,從文件袋露出的白色檔案上出現一張黑白色照片。
照片一旁寫着:
裴苒,中g dang員,烈士,廣州地下工作者,潛伏guo民d内部的情報人員,代号“蝶”,因任務中遭到誤殺犧牲,享年2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