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
聲音像搔刮沙礫發出的異響,冷得像昨夜的風,不由分說地推開姜婉禾。
“你這漢子,我救了你,卻這般無禮。”姜婉禾被吓得往後一縮,卻仍故作鎮定,“你昏在雪裡,我不救你,你早凍死了。”
那人死死盯着她幾息,忽而笑了,低啞如碎石道:“在下林世鵬。”
姜婉禾眉頭一挑,給他倒了杯熱水遞上去,卻被他推開,冷聲道:“不必你伺候。”
“行兒,攤上你這位大爺算我命苦”姜婉禾把水放桌上,道:“愛喝不喝。”
顧承淵閉上眼極力忍耐胸口處随着呼吸一陣一陣的鈍痛。
片刻後,顧承淵睜開眼,目光如刀看向面前這個陌生的女孩:“姑娘為何救我?”
松坪鮮少聽見官話,這男子的官話,可比賣貨郎的好聽多了。
姜婉禾愣了一下,道:“爹娘說,不能見死不救。”
“你不問我是誰,就敢救?”他低聲問。
姜婉禾沒擡頭,隻淡淡回一句:“人都快死了,我總不能真看着你埋在雪裡。”
顧承淵眸光微動,唇角動了動,什麼也沒說。
這屋子四處漏風,蓋在他身上的這層被褥,薄得透紙。
跟前的姑娘臉蛋上暈染出兩坨不正常的紅暈,像曬過霜的柿子,眼眸裡不見半分畏懼,透着幾分羞澀和生氣,看着不像是哪路人物派過來的。
半晌,他從身側摸出一個錢袋子,扔到姜婉禾面前,發出沉悶的響聲。
“這裡頭有銀子,去鎮上買點好的金創藥。大夫就免了。”
姜婉禾怔了一下,拿起袋子倒出,一枚枚碎銀嘩啦啦滾在桌上,亮得紮眼。
她抿着唇沒說話,隻将幾枚銀子小心揀出,又将剩下的全數推回他身側。
“我家雖窮,還不靠這點銀子活命。你既傷在我家,我照料你就收一點辛苦費,這銀子隻拿買藥的錢,其餘的還給你。”
顧承淵望着她,目色深了些,竟不再說話,隻伸手收起了錢。
男子盯着她看了許久,突然笑了:“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他閉着眼,像睡着了。
她低聲道:“你可千萬别死我家。”
天還沒亮透,集市上已經有些零散的行人,街角的藥鋪幌子被穿堂風刮得噼啪作響。
姜婉禾腳步匆匆,斜刺裡闖出個看不清臉的漢子,正巧迎面撞上。
掌櫃張大夫的正擦拭着寶貝算盤,見到姜婉禾時熱烈地迎了上去,道:“喲,這不是老姜頭家的姑娘。怎麼?你爹受傷了?”
姜婉禾被那漢子吓了一跳,多看了幾眼,轉身道:“昨晚摔了一跤,不知道磕到了什麼東西,血流不止,家裡的藥都用光了,想買些刀傷藥。”
“好說好說。”
“這位姑娘,”那漢子側身過來,攔住了姜婉禾,露出臉上一道傷疤穿眼而過,道:“見過這人嗎?”
隻見刀疤男從懷中抽出一張畫軸,啪地一下展開。
畫上是個男人的側臉,恰似林世鵬的模樣。
“不,不認識。”姜婉禾指尖一僵攥緊了手裡的銀子,脊背倏地繃直,低聲道。
那人盯了她幾息,冰冷的目光打在她身上像在辨真假。
好在張大夫大袖一揮,不耐煩地驅趕道:“去去去!不買就别耽誤我做生意!”
一張谄媚的臉猛地湊近跟前,眼角的褶子像過年吃的餃子皮兒折出一道一道。
“婉禾啊,你今年幾歲了?”張大夫露出一口黃牙,又從賬台的罐子裡拿了塊糖角。
姜婉禾向後退了兩步,錯開身子,将櫃台上的瓶瓶罐罐攬在身上,把銀子遞了過去,看起來沒有空餘去拿糖角。
“十二了。”
說罷,姜婉禾頂着酸軟的腿腳,背着包袱像逃難似的,頭也不回地跑出去。
要怪就怪這女娃娃命太好,一出生就跟縣太爺的小公子訂娃娃親。
老姜頭也跟着沾了光,貪污了五兩銀子給兒子治病,縣太爺念在姜婉禾還小,留了個打更的差事,倒也沒把人趕出衙門。
聽老掌櫃的說,縣太爺的兒子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弱症,可就奇怪了,一跟老姜頭的女兒訂娃娃親病就好了。
姜婉禾回到家的時候,腳步虛浮,掌心裡全是冷汗。
藥是買到了,心還是跳得厲害。
她将銀子原封不動放回錢袋裡,推到顧承淵面前,說道:“藥我買了,多出來的錢在這兒,你自己收好,辛苦費我也不要了。”
顧承淵看了她一眼,沒有接,隻問:“出了什麼事情?”
姜婉禾想說“沒事”,話到嘴邊卻變了味:“你是哪裡人氏?街上有人拿着畫像在抓人。”
那畫像雖潦草,但那眉骨線條、側影輪廓,還有他眼底那點倦卻殺伐的冷,橫豎都像極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