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坪縣的東市街向來是縣城最熱鬧的去處,早春的晨霧還未散盡,賣雞豚的竹籠摞成小山,貨郎擔子上的鈴铛叮當響,吆喝聲往人耳朵裡鑽,蒸糕的炊煙像是專門纏着小孩。
一個身形佝偻的中年漢子格外顯眼,一身褐色短打,黝黑的臉上布滿風霜痕迹。此刻他正緊緊攥着身後少女的手腕,大步流星地往前擠,絲毫不顧及身後人的踉跄。
“阿爹,慢些吧。”姜婉禾小聲懇求着,額頭已沁出細密的汗珠,雙腿像是灌了千斤重。
她身上那件桃紅色的馬甲穿在身上幾乎要蓋過她的肩頭,并不成套的袖口拖沓着幾乎蓋住指尖,下擺更是時不時絆住她的腳步。
昨兒晚上的衣裳她實在是穿不下,今早父親不知從何處弄來這身衣裳,說是要見縣太爺,不能穿得太寒酸。
老姜頭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樣子,催促道:“小祖宗别磨蹭了!縣太爺府上等着呢!”
聲音裡帶着一貫的不耐煩,還有一絲姜婉禾讀不懂的急切。
早晨借這身衣裳費了不少時間,可别讓縣太爺等急了。
姜婉禾抿了抿唇,隻能提着過長的裙擺,努力加快腳步跟上父親。
街上人來人往,陌生的目光在她身上掃過,姜婉禾隻覺得臉頰發燙,那些目光或是好奇或是嘲弄,她還不如穿着自己的襖衣,這身借來的華服隻給她徒增笑話。
街邊茶樓換了個新主人,二樓臨窗的位置一個身着月白長袍的男子放下茶盞,目光鎖定了人群中那抹紮眼的桃紅色。
“大人,已經看了一早上了,可有所獲?”一個店小二模樣的男子端着幾盤點心,彎腰上前,小心伺候道。
顧承淵沒有回應,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目光依舊追随着樓下那抹桃紅色的主人。
看見姜婉禾被自己的裙擺絆了個趔趄,顧承淵唇角不自覺地上揚,最後耍脾氣似的蹲在地上不肯走的樣子,噗嗤笑出了聲。
聽聞顧大人的母親從前是江湖上有名的女魔頭,陣前交戰的時候看上了老侯爺,興許繼承了母親陰晴不定的性子,性子古怪得很。
順着主子的視線望去,隻看見一個衣着不合身的鄉下丫頭,實在看不出有何特别。
顧承淵收回目光,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已經微涼的茶,道:“我出去走走,順子跟着就行。”
順子雖滿腹疑惑,還是領命而去。臨走前又瞥了眼街上那個狼狽的少女。
姜婉禾站在縣太爺府邸前,這裡又和去年不一樣了,縣太爺的府邸在松坪算得上獨一份的氣派。
知道老姜頭今日要來,早有婆子等在那裡,那婆子上下打量了姜婉禾幾眼,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跟我來吧。”
穿過幾重院落才來到會客的偏廳,還未進門,地上鋪着一張織花地毯,上頭的荷花栩栩如生,邊角的雲紋隐約能看見金絲勾線,這可把把老姜頭父女倆難住了,局促地站在門口,不敢貿然踏入。
“進來吧。”那婆子瞥了一眼,極為得意地走在毯子上道:“在這等着,我去回禀大夫人。”
“别愣着了。”阿爹在後面推了她一把。
姜婉禾踉跄着進了屋,還未站穩,就聽見一陣環佩叮當。
一個身着芍藥粉裙的婦人在丫鬟攙扶下緩步而入,手裡搖着一把雪青蘭花團扇,發間的金步搖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喲!這不是姜家的丫頭?”李氏用帕子掩着鼻子,仿佛聞到了什麼不好的氣味,“怎麼穿成這樣?”
縣太爺一共娶了兩房,大房柳氏的兒子便是與姜婉禾訂親的,二房李氏生了個女兒,落下不能再生的病根。
好在老天有眼,讓柳氏的兒子是個病秧子,不得不與一個衙役的女兒結娃娃親,這才保住命。
老姜頭連忙躬身行禮,道:“回二夫人的話,小女粗鄙,讓夫人見笑了。”
“長得倒是有幾分姿色,隻是這腰肢還不夠軟,身量瘦的根竹竿一樣,二夫人李氏上下打量了一番,以扇遮面,嘲笑道。
“回二夫人,以色事人,色衰而愛馳。”姜婉禾跟着顧承淵一段日子,學了一點氣人的本事,頗有禮貌地彎腰鞠躬,不卑不亢道。
二夫人臉上有些挂不住,扯着嗓子道:“也不照照鏡子,連我房裡的洗腳婢都比不上。”
“《女誡》有雲,女子四德,婦言尚在婦容之前。”
托顧承淵的福,背不出來課文,不許姜婉禾睡覺,逼得她最近識得不少字。
“你,”二夫人氣急敗壞,那張塗脂抹粉的臉擠出來褶皺像張碎裂的人皮面具,一把拽住姜婉禾的胳膊道。
尖利的指甲深深掐進姜婉禾細嫩的皮肉裡,狠狠擰了一把。
姜婉禾疼得倒抽一口冷氣,眼眶瞬間湧上淚水,卻硬生生咬住下唇沒讓那聲痛呼溢出來,眼裡含着淚卻杏眼圓睜地瞪着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