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誰說獨子都是心頭寶,回回踹我都不留力,踹壞了誰給你養老!”張修遠一邊揉着屁股一邊從地上爬起來,将還冒着熱氣的三丁包塞到李乘風手裡,“看什麼看,你遲早也得嫁出去,養老還得指着我。”說完白了張澄泓一眼,一瘸一拐着走了。
李乘風正要關門,張澄泓卻伸手将李乘風懷裡的包子拿了過來,“既然賭氣不吃東西,那沒抄完就别吃。”
“诶!阿爺這你就有點過……”原本已經離開的張修遠從牆角又拐了出來。
“我知你有天資,你自己也很有自信,不消再等兩年便再也用不着我這個師父了。”張澄泓沉着聲,表情稱得上嚴厲,嬉皮笑臉的張修遠和闆着小臉的李乘風都不敢傲着了,雙雙耷下眉眼來。張澄泓繼續道:“幹我們這一行,不是會看病救人就行,你不留得自己命在拿什麼去救人,你既有老天賞飯吃就更要學會保護自己,處處顯擺賣弄,隻會給醫館給你自己招來災禍。我問你,你可知那富商是何人,為何會對稀有藥材這般了解?你不避不掩當衆拆穿其他醫鋪,可想過遭人報複?”
“阿爺,元元她才多大……”張修遠站在一邊呿呿嚅嚅。
“你閉嘴,有那牛勁早日去考取了功名回來,别整日給我添堵。”張澄泓又轉頭朝着自己兒子罵了回去。
“我知錯了,是乘風魯莽應當受罰,謹記師父教誨。”李乘風站在門口道,朝張澄泓行了一禮,果真靜下心來回身進屋認真抄寫起來了。
李乘風十六歲這一年,張澄泓緻仕十六載,二十歲的張修遠中了武舉,因着張澄泓是前太醫的緣故,被留在長安做了侍衛,距離他這一去,也有三年了。
這兩年張家醫院的門檻被踏矮了一截,一半是因為求醫之人,還有一半全是拜上門提親的媒人所賜。這樣靈巧的姑娘誰家不喜歡呢,張澄泓笑得合不攏嘴,面上總推脫說孩子還小也不用很着急,其實私底下已經偷摸帶着李乘風相看了好幾家郎君。張澄弘問她有沒有中意的人,她卻說想在醫館開設一個婦兒專診。
早在藥王孫思邈時期,他老人家就在這婦人和孩童的專症上做過研習,可這麼多年過去卻始終是後繼無人。張澄泓自是難掩欣慰,于是說親的事暫時擱到一邊,師徒倆專心忙起這專診來。
婦兒專診由李乘風坐鎮,張澄弘把關,在醫館推出些時日後反響不錯,前來問診之人絕大部分是孩童,婦人不多,于是李乘風又跟師父商量,專門騰了間偏廳出來用于專珍問診,前來看診的婦人口口相傳,逐漸多了起來。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大唐有多少人愛長安,就有多少人愛揚州,離家三年的張修遠也惦記着他的揚州。八月十五這天張澄泓提前一個時辰打烊,帶着李乘風早早歸家。李乘風将第一個螃蟹拆完遞給張澄泓的時候,張修遠踩着滿地月色跨進了家門。他帶了許多東西,連家裡的老仆也沒落下,一邊洗着手一邊同李乘風喋喋不休自己都帶了些啥。明明應該是風塵仆仆的,他卻滿臉帶笑自然又熟稔地落了座,拿起一隻螃蟹順手就拆了起來,目若星光繼續滔滔不絕,就像從未離開過一樣。
張澄泓拍了拍兒子肩膀,欣慰之情溢于言表,李乘風手裡拿着隻長安帶回來的陶瓷小狗笑得忘記吃飯。
“哎呀,總還認為元元是個黃毛丫頭,淨買了些小孩子玩意兒,沒想到三年不見就出落成大美人兒了,早知道該買胭脂水粉才相稱嘛。”張修遠将拆好的螃蟹遞給李乘風,“我這一路都還沒走到揚州呢,就聽說揚州城裡有個女醫叫元娘,年紀不大,醫術可不簡單!”
張澄泓高興的連灌了三杯黃酒下肚,半晌才平靜下來,道:“你怎麼還闖了宵禁回來,歇在城外明日一早再回來就行,着急這一時半刻做什麼,莫不是有什麼公務在身?”
張修遠眉梢一挑,點了點頭春風得意道:“我從太子率府勳衛遷升到台州果毅都尉了,此行正好要路過揚州,才想趕着節日把這個好消息親自帶回來。”
“看來我兒的頭腦終于長出來了,能被瞧重升遷定不是隻有一身蠻力。”張澄泓笑道:“不過雖是升職,卻是從京官到了台州這地方……”
“阿爺,宮中人情複雜你是知道的,我在宮裡做個侍衛恐怕還比不上阿爺當初在太醫院。莫擔心,好兒郎征戰四方天下為家,我定會博得功績回來的。”張修遠端起酒碗來敬張澄泓,飲完一碗又斟滿敬李乘風,“我阿妹巾帼不讓須眉,阿兄自是不能懈怠。”
李乘風不置可否,仰頭将碗裡的酒飲盡,一晚上沒怎麼開口的她終于開口說了話:“阿兄這兩年變了許多,長安是個好地方。”
“長安确實是個好地方,日後一定帶你去看一看,但我家元元就算在長安也是不輸任何官家娘子的!”張修遠又痛飲一碗,“呼!可算是到家了。”他長長呼出口氣來,擡頭望向天邊的月亮,“長安好是好啊,可低頭還是要思故鄉……對了,元元有許親了嗎,阿爺?”
“别說了,提起這事我就發愁。我忙裡忙外給她張羅半天,她沒一個入眼的,整日就知道紮在醫館裡。”張澄泓道:“别說你妹妹,你呢?你也老大不小了,成家立業不是小事,這幾年在長安可有中意女子,你阿娘沒的早,我又整日……我托媒人在揚州替你尋了幾戶,你何日啟程,明日我讓媒人來與你相看相看。”
“我張家大醫師的良人定然是要仔細尋覓的,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入眼,元元就應該多多斟酌才是。”
“什麼大醫師,别胡說,我如今還是個學徒。”李乘風将小瓷狗放回桌上,道:“我不着急。”
“就是,我跟這說你呢,又給我扯元娘身上去了!”張澄泓道。
誰知張修遠嘿嘿一笑,頂大一個漢子竟突然腼腆起來,支支吾吾半晌才道:“阿爺,隔壁長壽坊的麗娘你還記得麼?”
“記得啊,小時候總跟你打架那姑娘,小時候是真調皮,要麼她阿娘帶她來我們醫館,要麼她阿娘帶着别的小孩兒來我們醫館……”張澄泓突然反應過來,大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腿,指了好幾指自己的兒子,“你小子,什麼時候的事兒,離家三年都惦記着,怎麼我都不知道,哈哈哈。”
“一直跟她通着書信呢,此次回來還專門告了假申請了延期到任。我這回該是替阿爺省心了罷,阿爺尋個媒人替我去求親就行。”張修遠撓了撓頭,帶着幾分羞赧憨笑道。
李乘風突然嘶了一聲,張修遠和張澄泓同時轉過頭來,見她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竟沾上了血迹。
“怎麼回事?”張修遠連忙問道,怎麼吃着飯還流上血了。
她掩面吐出嘴裡的東西,又拿起酒碗喝了一口,平靜道:“咬到蟹殼了,無礙。”
“怪我怪我。”張修遠将自己一直給李乘風剔蟹肉的小碟拿過來,“别吃這個了,一會兒又咯着,我這粗手粗腳的還兩三年都沒剝過了。”
“沒事。”李乘風又将小碟子拿回自己面前,“我沒注意看,剛走神了。”
“你瞧你這阿妹,除了看病問診學醫弄藥别的什麼都提不起來興趣,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嫁人了。”張澄泓憂心道。
“那還不都是怨你……哎呀阿爺,明天記得找媒人啊,我倆這都三年沒見面了你抓點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