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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這李乘風有幾分像你。”柏子仁與陸清止站在夢墟境中的月光之下,看着人家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柏子仁看着李乘風對陸清止道。
陸清止也看着夢墟境裡言笑宴宴的一家人,沒有作聲。
“是不是你們聰明人都不愛說話,說話會讓腦子跟着一起被說出來?”柏子仁道:“你說她明明喜歡她這個假阿兄,卻愣是一聲不響,螃蟹都夾嘴了都不漏一句,看來往後也隻有抱侄兒的份了。”
“張修遠拿她當親妹妹,她若不說便還是家人,說了張修遠要避嫌興許家都不再回了。”陸清止看着這一家人,李乘風安安靜靜吃着螃蟹,聽兩父子議論提親的細節,喃喃道:“也許她也沒多喜歡,畢竟隻與這麼一個人認真生活過。”他說這話的聲音有些小,像是說給自己聽。
“嗯,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但是她也不能先跟誰過一下再選擇喜不喜歡麼,這……”
“我不是這個意思。”陸清止垂下眼睑,道:“就像張修遠跟那個麗娘,張修遠還有很多其他的少時玩伴,李乘風一直隻有自己。”
“嘶……”柏子仁掐着下巴,“我越看你倆越像,你小時候也沒個……”柏子仁不知道想到什麼,猝然閉了嘴。陸清止擡眼看向他,他一時失語鬼使神差将頭撇開了,然後立馬在心裡啐了自己一口,行了,這下更奇怪了。
好歹活了兩千多歲浸淫人間五百年,這點事還用得着來回揣摩麼。嘴一時失靈了腦子還湊合能用,柏子仁摸到了一點神君惴惴的心意,可他上觀天庭那位跟自己稱兄道弟的尊師,下觀自己這浪蕩不羁罪名不少的身子……柏子仁惶恐中帶着不解,不解中逐一将過往一幕幕拎出來複盤,最終得出兩個結論來。一是怪自己太過威武英俊,二就是如神君自己所言,他接觸的人太少了!
柏子仁舉頭望明月,低頭已經完全不知道那一家人還在聊些什麼,想了想對陸清止懷着殷切期盼的天帝,突然感覺到自己後脖頸發涼,連帶着存放靈丹的丹田之處也開始隐隐作痛,可獨獨心口卻又是暖呼呼的。他捂着肚子,又縮了縮脖子,不禁在内心為自己流下兩把淚來……
“你冷?”陸清止看向他道。
“不冷啊。”柏子仁回過神來,一家人早吃完散場了,隻剩下他們二人站在虛空裡。
“那你怎麼縮脖子,不繼續看了?”
“看,接着看。”柏子仁摩梭了一下自己的後頸,頗為無奈的歎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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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李乘風二十歲這一年,張澄泓每日的主要事務變成了去找子城的王成德醫師吵架。
李乘風逐漸挑起了醫館大梁,張澄泓也終于開始清閑起來,忙慣了的人一旦清閑下來就容易精神不佳,可自從那位王太醫去年緻仕回鄉後,張澄泓的精氣神是一日比一日好了。張修遠從台州又被調任到了南诏國那一方,聽說那邊戰事有些吃緊不斷請求唐軍增援。不過去了那邊官也升的更快了些,短短兩年他又升了一個品級。麗娘一胎生了兩個女兒,與李乘風和張澄泓住在一起,每日灑掃羹湯,早沒了兒時頑劣的摸樣。她脾性極好,性格如同張修遠一樣愛笑開朗,李乘風喜歡她,也很喜歡自己這兩個小侄女。
這年李乘風經曆了一場特殊的死亡,為醫者本該見慣生死,但病無可醫尚還可以探尋鑽研,有問題的若是人心就算妙手回春也毫無辦法。
揚州有萬裡魚塘,藕魚同養,時值七月賞荷節,渡舟穿行賞荷摘蓬,文人雅士趨之若鹜。就在這樣一個萬裡荷花開的好時節裡,揚州城的懷安坊卻有人跳了河,跳河的還是一個年方二八剛新婚不久的妙齡小娘子。
李乘風跳下河去拼命想往上撈,可小娘子腰間墜着塊大青石,人拉不起來,李乘風反倒被拉拽着嗆了水跟着一起往下沉。岸上的人七手八腳将拉了上來,她攤在岸邊,圍觀的人群裡有人解了自己的外袍來給她披上。腰間墜了青石一心尋死的小娘子等街使撈起來早沒了氣。李乘風蜷在衣袍裡坐在岸邊,人散了大半個時辰了還一動不動發着愣。
“你怎麼還在這裡,我都回去換了身衣服了。”有人停在李乘風身邊,這話是對她說的,那人繼續道:“人沒救回來跟你沒關系,你也盡力了。”
李乘風擡頭看向身旁的人,這人腰系魚袋,是個年紀不大的白面郎君,“多謝郎君衣袍,郎君府在何坊,我回家漿洗熨燙好再送還回來。”
“那跳河的小娘子是你的……好友?”這人在李乘風身旁坐下。
李乘風搖頭,“她叫五娘,是我的病人。”
“你是女醫元娘?”白面郎君驚訝道。
李乘風點頭,白面郎君忙起身作了一揖,道:“唐突了,鄙叫崔涞,是長安的……長安人,此行來揚州辦差,對元娘早有耳聞,久仰。”
“我叫李乘風。”
崔涞又坐回李乘風身邊,“乘風萬裡直看山河,好名字!怎麼揚州百姓都叫你元娘呢?”
“小名叫元元。”
崔涞了然,沒有離開的意思,還頗有些自來熟的作态,接着道:“那五娘為何會……我見你在她跳河前還勸慰了許久。”
“她……”李乘風想了想,沒再繼續解釋,突然轉過身看着崔涞,突兀道:“崔郎君有家室了嗎?”
“啊?沒……還沒,我今年剛及弱冠,過往一心備考,還沒來得及……”崔涞被李乘風這一問弄的猝不及防,後知後覺露出羞赧的神色來,正眼也不敢瞧李乘風了,低聲道:“元娘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無事。”李乘風起身,對崔涞行了個禮,“唐突了,崔郎君若不方便告知府邸,可在明日申時前來懷安坊張氏醫館取回衣袍。”說罷便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