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裡的手同眼前的手重疊,她腦子轟轟。周梓清的手被她纖細的雙手似掐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不像羸弱女子應該有的力氣。
鵲枝瞬間成淚人,“袁郎,你回來了,袁郎……”
濕熱的淚珠落到周梓清的手上,他聽到她喚的名字,身體一僵。
女子崩潰痛哭,快站不穩了,力氣壓在他手上,他擡起另一手環住她的肩,裹進懷中,容她将頭抵在他胸口,放聲哭泣。
……
那座小院子再也沒有女子輕歌曼舞了,世子府也沒有,因為鵲枝到了世子府後沒再唱過一首歌、跳過一段舞,沒人知道原因,以為是她病重唱跳不動了。
平日光看見她的樣子、聽她說話,都猜不到她原來是個歌舞技藝奇佳的美娘子。
她确實病重,她奇怪的病好像永遠也好不了,無數次登門的大夫也無可奈何。
當然治不好,毒和藥一起吃,好得了麼。
她還是會戴着那支銀灰發簪,日日不離身,時不時會拿下來看,看了又将頭發盤回去,熟悉得可以不用照着用木頭雕一支一模一樣的出來。
她很少同人說話,也沒有人過問她以前的事。
然而她其實并沒有失憶,該記的事每一件都深入骨髓,她隻是不願想起。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以為自己瘋了,且當作瘋了吧。瘋了多自在啊。
她心中産生了一個複仇計劃。
何時産生的?在她從那院子首次無意瞥見樓上看她的周梓清之時。
或許,也是從那時候清醒過來的。
讓她想到最緻人痛苦的事,大概正是她所經受過且自始至終無法自拔的。
周梓清确實待她很好,疼她,護她,敬她,無微不至。她也暗地弄清過當年的事,有過躊躇,但每次僅僅是一時。
她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
不能輕易過去,不能輕易算了,總該有人買賬,總該有個交代,該還的必須還!她不是聖人,她不會仁慈!!
仇恨支撐着她得以苟延殘喘。
每當去看那支銀灰簪子,她就有了勇氣。
将一切埋于平靜之下,默默等待讓自己解脫的一天。
然而,她卻漸漸發現周梓清對自己實際上僅僅出于悔恨與愧疚,潛意識把她當作贖罪的對象。是那樣深刻,以至于他自身都誤解了這種情感——從此開始也在此停留。
那是不夠的,起碼對她起初的目的來說,并不夠。等待是一種煎熬,她有時候生出沉沉的無力感,怕自己熬不到。
——直至另一個人的出現,她驚喜地有了新思路。
自己辦不到,換作别人,說不定是可行的。
“梓清,她是神?神的世界是怎樣的……”
她讓周梓清“服從”于她的安排,不承想自己也不小心沉溺其中。她幻想自己是無所不能的神,能阻止一切的發生,找回所有失去,幻想自己會飛,和“他”到天涯海角,無拘無束……
幻想着幻想着,卻生出些許不妙的心痛:本該可以逍遙自在的神、與她毫無幹系的神,卻被她以複己之仇的理由囚于一方,甚至要被牽扯至徹底跌落凡塵。
她痛恨無道的罪惡,自己卻成了罪惡。
她看到被關在籠子裡的人,想到曾經同樣被籠子關着的自己。
“梓清,放她出來吧,被那樣關着不好受……”
她不知道自己算心善還是心狠,周梓清與洛琪彼此動情,她讓周梓清将洛琪譴走。
她不允許周梓清好過,也不希望牽扯他人,她是矛盾的。
令她沒想到的是,周梓清竟為了救她,将洛琪喚回來要奪之元神續她的命。
她覺得好笑,又抑不住心痛,便說出一些真相将洛琪氣走了。
她安慰自己,挺好的,看來她成功讓周梓清非常不好受。就這樣吧,她帶病抑郁而終,他将贖不起的罪惡與悔恨背負一生,也差不多了。
還好周梓清非無情之輩,不然真會拿他沒辦法。她就是要讓周梓清痛苦、絕望,甚至永不得解脫、生不如死。
感情,的确是人最緻命的利器。
該歇下了吧,她真的累了。
……
寂冷的屋子裡,病床上枯槁得脫相的女人手裡攥着一支珍珠簪,以細長而尖銳的尾部對準自己的咽喉。
她想象着,當銀光從蒼白的皮膚紮進肉裡讓鮮血染紅時,一定非常驚豔。
最終還是會死在這簪子之下。
她閉上眼睛,抓簪子的手又緊了緊。
前幾日她給自己猛灌毒,身體狀況差到極點。大夫說她快不行了,她卻拒絕周梓清陪伴在旁,她說她想安安靜靜地一個人。
一簪針紮下去,别人或許會以為是因為她不堪病魔折磨或是不忍拖累身邊人吧。可他們不知,她是要去找他。
“袁郎,快了,等着我……”
她如夢呓一般呼喚起夢中人,眼角自兩側滑下清淚,淚水滴到冰冷的簪子上,冰冷的簪子刺進皮膚…
-
世子府。
洛琪看到殿内周梓清孤零零地躲在角落裡失聲痛哭,悲傷欲絕。他們相隔很遠,她沒有靠近。她靜靜地看着,仿佛要将他深深看進心裡。
她待了一會兒,轉身,不見了蹤影。
就在不久前,洛琪在沙祁城中遇到了那個曾讓周梓清找去給洛琪看病的巫醫,巫醫見着她後自報身份,其居然是千離族叛黨所剩無幾的殘餘勢力的頭目。
殘黨回不得族,在凡間東躲西藏,仍野心不滅,妄圖掌控凡間,在凡立足立勢。
兩個熟人之間互稱少主與長老,叛賊小人得志地以世子府之事對她玩激将法,試圖拉攏入伍。
“你說元神能救人性命,對麼?”
對方面對她陰冷疲笑的樣子吓得脊背發涼,猜到她意圖後随即轉為震驚:“你……瘋了!瘋了……你一定是瘋了!!”
走之前,洛琪殺了叛賊頭目以及清剿其餘叛賊,這才算是了無牽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