頸項被刺出一道鮮豔的口子,紅色從口子溢出滑下來,而沾血的簪子停止了繼續沒入。
鵲枝的手臂被忽然冒出的手抓住了。
她猛一睜眼,神色一滞。
“你怎麼……”
洛琪瞥了眼鵲枝頸上的血和臉上的淚,生氣似的奪過那簪子丢了出去,簪子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洛琪冷道:“我還沒尋死呢,你先想不開了。”
鵲枝以手支撐坐在床邊,氣色極差,嗓音沙啞得快聽不清了,并伴随着沉悶的輕咳,好似随時能吐出血來。
“你回來做什麼。”
殺人洩憤?強取豪奪?但又阻止她自殺,莫不是可憐她,或是可憐周梓清?
女人呐,有些東西總放不下。
鵲枝感到站在身前的人身上發出亮光,擡頭升起視線,便看見洛琪通體散發光芒,曲起一隻手臂,朝上的手心正燃起一團奇異的金色火焰,且火焰在加強。
她見過洛琪憑空現身,轉瞬化無,見過其扇動羽翼從天而降,如今又見手心生火。真奇妙啊。
“這是……”
她竟有一瞬被那美妙火光迷住了。
洛琪說:“元神。”
鵲枝聽後蓦地一驚,睜大眼睛,“你要幹什麼?”
洛琪神色平靜,看着手中凝聚的火光,“不知道元神鑄成的凡軀,能活多久呢。”
鵲枝最能看懂那種神情,是向死者的神情。她努力抑制,不讓自己咳出聲,“你瘋了?”
這是一句前不久别人對洛琪說過無數次的話。
“你有他。”洛琪說,“不如就送給你。”
我沒有他,所以留着空落落的命沒什麼意義。
生命的火焰移過來,鵲枝慌地想往後挪,而此刻她的身體動一動都是吃力。最後一點力氣,明明是留給自己用的。
“咳咳咳……”虛弱的身體承不住過激的情緒,鵲枝咽喉疼痛難抑,“你給了我,注定浪費……”
她有很多很多話要說。
很多很多話……
“鵲枝,你不懂神。”鵲枝無所謂一般,手裡的火焰穩定燃燒,“神不會求長生不死,神活得越長,越畏懼生存。生命對于神來說,真的沒什麼,死亡永遠是歸宿。何況,我不覺得浪費。你快不行了……”
生命之火被推向已逼近死亡邊界的人。
“住手……住手……”
鵲枝想大聲吼,但吼不出,聲音低啞而絕望。她沒想到自她心死後有一天能為除了心中的“他”之外的人落淚。
……
侍女看到本應下不來床的自家小姐從屋裡匆匆跑出來急切地說:“快,快去,把周梓清叫來……”
屋子裡卧着一具屍身,身上的光亮已然黯淡。
“世子殿下,方才……洛姑娘回來了。”
“殿下!小姐的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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鵲枝從門外看着屋裡周梓清抱着洛琪的屍身,男人垂着頭,聲音都發不出來,他的肩膀在不住顫抖。
沒一會兒,那女子,那位不久前還煥發光芒的神,居然一點點消失了,一點點化作虛無……
之後的日子,餘下的二人心照不宣地對彼此避而不見。
周梓清把自己關起來,足不出戶,差點也不吃不喝,每日進食最多的就是酒。
鵲枝心裡起過替洛琪活久一些的念頭,但她着實辦不到。也許人的一生注定要在别的某個人或某些人身上欠下些什麼。
那日,她以健康身軀換上那件幾年來壓箱底好好存放的紅色嫁衣。經過悉心清洗又過去那麼久,至今那衣服上面似乎還殘存一絲血腥氣。她化上最明豔的妝,戴上那支銀灰發簪,去同周梓清告别。
她放肆一把,惡人做到底,當面揭穿真相。
“不,閉嘴,閉嘴……别說了……”
周梓清搖頭,站得有些不穩,那雙眼睛像看惡鬼。
女子臉上挂着淚卻笑着,“看見你痛苦,我好快活。”
周梓清:“……你到底有多恨我。”
她說:“恨,恨不得你死,恨不得你萬劫不複!”
周梓清問:“這些年,我待你不好?”
“那又怎樣,你就算為我去死,我也不會心疼半分!每當看到你我都會想到死去的袁郎,你看到我,也會想到洛琪吧。呵,都是傻子,都是傻子……”
“别說了……”
“周梓清,是你,都是你!信賴你的人,深愛你的人,無辜的人,都死了,是你害死的。我們,皆因你而死。你對不起你害死的人,對不起她……”
她用嬌美的一張臉,用紅豔的唇,說着惡狠怨毒的話。
“閉嘴!滾,給我滾……”
驚濤駭浪翻滾後的海面歸于死亡一般的沉寂。
走之前,她想了想,摘下了戴在頭上的銀灰發簪,精心盤好的秀發披散下來。她把簪子留給了周梓清。
“假若還有機會,替我将這簪子送給洛姑娘吧,周公子。如果沒有就算了……”
鵲枝仰頭望向天,輕聲道,“她,可是神啊。”
鵲枝走後,再沒有出現。
世子府同最初比,并沒有少了誰,而一旦之間,仿佛全空了。
對于洛琪自獻元神救人,止淵對阿晨說了句:“傻不傻。”
餘下一人一簪,人緊握着那支簪,阿晨不忍看,背過身去,止淵隔絕了男子的哭聲。阿晨淚濕的眼睛顫抖着緊閉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似的再次張開。
什麼曾經知曉的事以及從不知曉的事,此刻已全然明了。
“皆是……為情所困。”阿晨長歎一口氣,好似平複下來了,“他們後來……怎麼樣了?”
不日,有人在已沉寂數年的廢宅中發現了一具紅衣女屍……
沙世子繼位成沙祁王時,瞎着一隻眼睛。一對異瞳相生相息,一隻壞了另一隻也失去了作用。
他的禍,自眼出。他留一隻來,找尋與等待。
在位期間,他每個晴天不忘讓人往天上放一時辰的某隻風筝,風筝壞了就修補,直至完全飛不起來。
沙祁王周梓清,一生無妻,大半生尋丹問藥,求長生不死之術。後來各方紛争又是天下分裂,其退出世塵,傳聞長命百歲,隐居深山。不知其蹤,無墓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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