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食鋪】
“推車的屜格要帶鎖扣。”章玄玉邊比劃着,邊給老木匠看炭筆圖樣,“這處凹槽嵌鐵鍋,車轅下挂着的木闆得能拆卸當案闆。”
木匠陳叔摩挲着圖紙上的推車圖樣,面上的驚奇逐漸轉變為喜悅:“這個推車好啊,章小娘子後天來推走,這單子我收你二百文。”
章玄玉沒想到對方能降價這麼多,盡管是自己給的圖紙,但她還是有點不好意思:“那怎麼行,這點子也不值這麼多錢的。”
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打斷:“别跟我客氣,這是你應得的,我收個木料錢就差不多了。”
拗不過對方的章玄玉,讪讪閉嘴,打算趁着天好,回家栽些苗子。
村後靠近章家的那畝地,章玄玉正帶着章雲琛栽種着枇杷樹苗。
鄰家衛三娘擔着柴火路過時,見樹苗間距整齊如量過,忍不住駐足:“章小娘子這栽法倒是新鮮。”
“枇杷苗根喜透風,種開會好些。”章玄玉說着也不影響手上的速度,向對方介紹着,“橫三縱四,來年追肥時不容易傷根。”
暮色染紅樹梢時,村東頭飄來陣陣焦香。
章玄玉将水嫩的荠菜放上屜蒸,出鍋時拍上蒜泥,淋幾滴府縣買的韭花醬,小弟就着米粥扒完兩大碗,連碗底都幹淨的發亮。
“姐,我們什麼時候去府縣做買賣?”章雲琛滿心都是去鎮上。
聽到自家弟弟的催促,章玄玉隻是好笑地點了點對方的額頭:“也就這幾天了。”
“對了,開鋪前我要去趟府縣,你老老實實和阿爹待在家裡,否則你的糖葫蘆可就沒影了。”
徐阿爹看着吵吵鬧鬧的兩人,頗為輕松地端着碗筷進了竈房。
第二日清晨雞鳴聲剛過,章玄玉便背着竹簍出了村。
晨霧裡的衛江府,城門未開就有十來個挑擔的鄉民候着,她蹲在青石墩旁,指尖劃過腰側荷包裡的紙張,上面簡單記着出攤的準備事項。
“糧車入城,稅錢三文!”城門守衛的呵斥聲裡,章玄玉随着人潮入了城。
找到裡正提到的市集登記處,将五十枚銅錢堆疊在一起,旁邊還放着剛在點心鋪買的一包山棗糕,那官吏掂了掂油紙包,朱筆在戶牒上畫了個位置:“西市乙字攤一月,酉時前收攤。”
章玄玉趕忙道謝:“多謝大人。”
得了好處的官吏在人離開前擡眼看了對方,突然提醒道:“今年各地收成不好,知府大人特例免除了攤位管理的各種費用,小娘子可要當心了。”
*
西市署廊下積着厚厚的油污,卻未被來往百姓的嫌棄。
章玄玉數着廊柱上的木牌,忽見乙字拾柒号旁立着一處桌椅,桌面還搭着塊褪色紅綢。
“小娘子要辦攤位?”主簿從賬本上擡起眼,筆鋒忽然一轉:“今年新規,吃食攤加收清理錢。”
章玄玉旋即呈上摻着蜂蜜的細面糕,講出的話軟硬兼施:“家傳養胃方,最宜佐茶,登記處的大人都說好。”
主簿默不作聲地将對方遞來的東西收下,再次擡眼時,就好像沒見過章玄玉這個人似的,同時還不忘招呼其他攤子上的幾個人,擡着桌椅換到了别處。
拾柒号攤子旁邊有幾個擺賣果蔬的攤子,現在時辰尚早,攤位上一顆顆整齊碼放的小白菜顯得很是水靈。
在乙字市集轉了一圈,章玄玉發覺此處的攤鋪确實五花八門,吃的用的玩的應有盡有。
市集中來往的人群密集。
閑來無事的她,最後在一家賣糖葫蘆鋪子前站定,花兩文錢買了根兒。
後來離開西市,去了正街的章玄玉就按着單子上的順序,把身後的竹簍裡放滿了要用到的食材,乘坐着城門口回村的牛車,她在天黑之前回到了衛溪村。
人還未進家門,她就聞到了竈房裡骨湯的香氣,經過長時間地熬煮,濃郁的醇厚的氣味裹着肉香、骨香,直鑽鼻腔。
聞到這股味道,章玄玉直覺明天一定能行。
辰時的日頭爬上推車招牌時,章玄玉早已帶着小弟擺開陣仗。
榆木案闆前放置着幾個大口陶罐,章雲琛抱着其中一罐,将裡面的骨湯倒入左手邊的鍋内,下面的炭火已經裹挾着扭曲的空氣而上,不消一刻,濃白的骨湯再次翻滾起來,霸道的香味傳至四面八方。
旁邊這個準備簡單對付早飯的攤主,看着手中硬邦邦的燒餅一時有些牙疼。
“新客嘗鮮,打鹵面買兩碗贈一碗!”章雲琛脆生生的吆喝聲,引來看熱鬧的路人。
頭戴青巾的賬房先生,隻覺得章家食鋪的面湯帶着鈎子,每時每刻都在牽動他的食欲,現下正閑着無事可做,忽然拍案招呼店裡的夥計跑跑腿,買碗面來給他和掌櫃嘗嘗。
夥計帶着賬房給的二十文,站在鋪子前猶豫着,擡頭可見的招牌下,挂着幾張看不懂的文字,眼看着攤主将攤位整理妥當才開口問道:“小娘子,你家都買什麼面?”
“番茄雞蛋打鹵面,肉絲打鹵面,素三丁打鹵面。”
“素的六文一碗,葷的八文一碗,買兩碗贈一碗素的。”章玄玉早就看到站在鋪前等待的店小二了,但剛出攤又實在太忙,隻得做完後才顧得上對方。
圍在一旁蠢蠢欲動的衆人,聽到店主的報價想嘗口鮮的,趕忙站在店小二身後又圍了起來。
清晨本不應吃些油膩的,但他們卻也架不住面食勾人的香味。
“兩碗葷面,雞蛋番茄和肉絲的各來一碗。”店小二趕緊說出自己的需求。
章玄玉邊将鍋裡的手擀面抖散,邊在貼着不同字條的陶罐裡舀了半勺熱乎的鹵子。
陶罐底下也有保溫的明火,但溫度遠遠不及鐵鍋底下的:“贈碗素三丁打鹵面,承蒙惠顧,十六文。”
一旁收賬的章雲琛趕忙接過銅錢,仔細數過後放進了角落底下的抽屜裡。
等到面熟,店小二先端着兩碗葷的回離乙字市集旁邊的街道,進入東來茶館。
早已等在桌前的賬房先生,挑起一筷子面條,琥珀色的鹵汁滲進面條裡,他忽然停箸,指着碗底沉澱的碎末問:“這褐色的調料雖說我是沒見過,但聞着味兒卻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方桌另一端的掌櫃輕笑着回答:“這就奇怪了,還有你看不出的食材。”說完就一口面一口番茄雞蛋着急往嘴裡夾着,淡然的雙眼突然發亮:“骨湯煮熟的面條,莫不是添了山姜?”
“江大娘子可真是舌頭不靈了,這都好幾口了才發覺出來,往日品茶的敏銳丢掉了不成?”
兩人鬥嘴間就把整碗面吃了個幹淨。
“賬房覺得章家食鋪能招來碼頭的勞力來嗎?”江掌櫃一眼就看出其中利害,能在乙字市集開食鋪的幾乎都奔着這幾處。
何況新開章家食鋪的打鹵面,可是奔着量大管飽來的,盡管不全是細面,但其中混着粗面卻也好吃。
賬房先生點點頭:“我覺得能,他們掙得多,卻也不是都是吝啬鬼,我聽小二回來還說,章家食鋪的鹵子可以分開打,自備碗筷即可,這麼多天的香味總會吸引些嘴饞的家夥。”
“确實,半勺鹵子還能帶回家添個菜。”
……
兩人的談論并沒有影響到旁邊吃素三丁的小二,一碗面足夠他吃得擡不起頭。
碩大的太陽直直地挂在人們頭頂。
此時市集西頭飄來陣陣鮮香,拉貨的驢子都抻着脖子不肯走。
章玄玉揭開鍋蓋,奶白湯汁裡沉浮着牛骨正在咕嘟冒泡,她舀起一勺澆在試吃的小塊雜糧餅上,撒把蔥花碎遞給看熱鬧的貨娘:“娘子嘗嘗,墊墊肚子不收錢。”
貨娘端起碗就着骨湯呼噜噜吃下幾大口,連回味都沒來得及,就突然扯開嗓子吆喝道:“都來瞧瞧!這湯餅比酒樓的還鮮哩!”
幾個正在觀望的碼頭勞力呼啦圍上來,倒把斜對面的面攤老闆氣得摔了撈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