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過這陣,貨娘還蹲在攤子旁小口抿着濃湯。
“多謝娘子替我宣傳。”章玄玉擦着案闆笑道:“我這面條摻了七成粗糧,用石磨細細碾過兩遍,價廉還管飽。”
“我舌頭不靈,隻覺得這餅裡似乎都些是精細糧食。”貨娘呼噜呼噜往嘴裡扒,吃着還不忘傻笑。
搬貨的幾個娘子,也不愛坐着吃。
三三兩兩圍在一起,捧着海碗蹲在石階上,回着貨娘的話道:“章老闆這面确實筋道,吃着比我家夫君做得還好。”
章玄玉笑着往章雲琛碗裡多舀勺鹵子:“姐姐們若覺得好,明日來我多給大家盛些。”
日頭偏西時,錢匣已摞了九百多文,章雲琛數銅錢數得手指發黑。
忽然被片陰影籠住。
三個敞懷的漢子堵在推車前,領頭那個刀疤臉的一腳踩住車轱辘:“小娘子生意紅火,怎不知會咱兄弟一聲?”
章玄玉不動聲色地攪動湯勺:“幾位郎君想嘗鮮?今日還剩些。”
“少裝蒜!”刀疤臉猛地拍向案闆,卻被案角幾根七倒八歪的竹簽紮得縮回了手。
章玄玉順勢遞上碗自己要吃的辣湯面:“天燥火氣大,何必着急冒火?”紅湯裡浮着茱萸與蔥頭,辛辣氣直沖鼻腔,刀疤臉被嗆得眼淚直流。
圍觀人群哄笑起來。
旁邊鋪子的老闆紛紛起聲:“喲,趙家三郎上回偷劉娘子的腌菜還沒賠夠?”
不得臉的混混們,終被聞聲趕來的衙役給攆走了。
他們還在推搡中,挨了攤販們不少數落。
*
府縣最大的糧行裡,穿綢衫的掌櫃望着來來往往的行人,眯起了眼。他桌上賬本旁的素紙上,明晃晃寫着‘新麥漲價’的字樣。
‘再過三日,江州糧行的車隊就要到了。’
暮色染紅糧車轍印時,章玄玉蹲在糧鋪前發愁。
新麥挂牌價每鬥漲了五文,她捏着錢袋盤算半晌,最終隻稱了點細面和粗面。
留了點兒銅闆用來收配菜。
回家的小路上有兩道斜斜的影子,章玄玉和章雲琛推着車緩慢前行,累了還能放下支架,在路邊歇息會兒。
這時積極推車的小家夥不再自信張揚了,整個人如同霜打的小白菜。
“别灰心,女子普遍比男子強壯,我們雲琛還小,長大就能和姐姐一般了。”看不得别人掉眼淚的章玄玉,慌張安慰對方。
心疼姐姐忙了一天,還要堅持推車的章雲琛隻恨自己太體弱:“姐姐渾說,就算我長大了,也是比不上的。”
“又不是非要比力氣。等攤子不忙了,我就送你去學堂吧。”章玄玉張口道。
眼下戰火連天,鳳栖國又有不得男子上戰場的律法,她也隻能給弟弟找别的出路了,至少不能大字不識一個。
況且章雲琛也到了該上學的年齡了。
六歲的小子哪裡懂他姐姐的良苦用心,線下隻是一味地鬧脾氣:“憑什麼姐姐不去,你不去我也不去。”
“你就别管我了,老實等着進學堂吧。”
“不去!我不去!”
顧不上心疼姐姐的小家夥,又在叽叽喳喳抗議着。
一路上的吵吵鬧鬧。
然而這邊兩人剛進村,就有人搭話。
“章小娘子留步!“村頭何嬸追上來,遞來的小青菜還沾着泥土,“聽說你家面攤要配菜?這些你隻管拿去試!”
章玄玉掃了眼剛摘的新鮮菜:“三日送一回,有壞全退。”見嬸子急得擺手,她以為是對方不同意,又添了句:“我給你府縣的價錢,但要當天的新鮮的。”
“哎呀,章小娘子給的太多了,地裡的菜保準是好的。”
“不多,嬸子保證送來的菜是最好的就行。”
……
兩人到家時,飯桌上已經擺上了三菜一湯,盡管賣相實在不好,但章玄玉還是覺得阿爹做飯還是很有天賦的。
一筷子下去,勞累的身體仿佛得到救贖,早已饑腸辘辘的小弟,更是不停往自己碗中夾菜。
“阿爹,你猜今天我和阿姐賺了多少?”吃着還不忘炫耀今天的成果。
可惜徐阿爹心有預料:“最少一貫。”推車内的細面下去不少,按照平常掌家時的情況,徐阿爹覺得收入會隻多不少。
“嘿嘿,一貫二百多。”
徐阿爹眸中的驚訝閃過後,布滿了驕傲與心疼,張口便要人進屋:“辛苦你們倆了,鍋裡還有熱水,一會兒好好洗洗腳,松快松快。”
夜晚總是比白天更讓人覺得安心。
洗漱過後,章玄玉透過窗戶望着漫天繁星,莫名的傷感浮上心頭,她知道這是原身的情緒。
突然當家做主的無措和娘親的叮囑一點點反撲。
就算是成年人的她也無法抵抗此時的難過。
更何況不到十五歲的少女,也多虧這裡女子身體素質強悍,否則就她這幾天的奔波,身子早垮了。
“明天會更好的。”章玄玉口中喃喃。
翌日五更天,章家竈房飄起炊煙。
章玄玉将焯過的小青菜擰成小條,拌上蒜泥香醋,簡單吃過後就帶着小弟出門了。
市集開張時,章記食鋪換了新吆喝:“買面贈時蔬。”
穿短打的碼頭勞力們擠在槐蔭下,就着脆生生的腌蘿蔔嗦骨湯面。
斜對面面攤夥計看得眼熱,故意揚了把麸皮,卻被風卷進了自家洗淨的陶碗裡。
趕早市的貨娘聞着味尋來,用兩捆柴火換了碗肉絲面。
午時三刻,糧鋪掌櫃站在糧車旁撥算盤。
他盯着乙字集市的人流,忽然對賬房低語:“明日糧價再漲兩成。”
此時的章玄玉正數着銅錢發笑。
何嬸送來的頭茬韭菜是室内種植的,這讓她想出個新生意,油紙包好的韭菜盒子,正适合往書院學子們手裡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