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晃的轎子,行于長街之中,走完剩下不多的路程。
蘇雲青低頭瞧見自己濕透的鞋與肮髒的裙擺,濕漉漉的貼在肌膚上,寒意布滿全身。
她用裙擺蓋住鞋尖,不再去看,仿佛已經知曉一會兒拜堂之事,無非又是她自己走個流程。
“到了。”
賀三七翻身下馬,并不理會轎子裡的人,自顧自地往府裡走。
莊重霸氣的将軍府已換上了“鎮遠侯府”的牌匾,黑甲軍高舉喜旗沿路站成兩排,一個個緊繃着臉,嚴肅得看不到一絲喜慶之色。
芳蘭心裡發怵,掀開轎簾,扶蘇雲青下轎,帶她朝府裡走。
蘇雲青擡腿跨過門檻。
重活一世,她又一次回到這座牢籠,嫁他為妻。
正廳的門緊閉着,這次不知道是要讓她們在門口再等幾個時辰。
然而,賀三七僅僅攔下了芳蘭,“你等在外,沒有召見不得移動半步。”
芳蘭縮起肩膀,看着賀三七手裡的長劍,點了點頭。
賀三七将劍尾伸到蘇雲青面前,不容置疑道:“跟我來。”
眼前的門緩緩打開,蘇雲青擡手搭上他的劍尾,跟他踏入正廳,身後的門緊接着關上。他們穿過正廳,一路往裡走,彎彎繞繞,蘇雲青在腦海裡回憶着這處地方。
前世,蕭叙對她有禁足令,她雖貴為将軍府的夫人,可不過就是個比蘇大小姐稍好些的虛名,在府中能去之地并不多,甚至有一處她從踏足的禁地。
“滋啦——”
賀三七推開一扇門,濃烈的香火氣息撲鼻而來,屋中寂靜無聲。
他抽走劍,沒一會兒,将一條牽紅塞入她的手中。
蘇雲青目光很快捕捉到賀三七紅色的袖子。
他今日穿了紅衣?!在蕭叙的府中!
她下意識猛然擡起頭來,蓋頭下的金蘇“叮當”一響。
但很快,她意識到這很可能是賀三七在試探她,當初明翰堂她穿一襲紅衣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
如她所料,賀三七瞧見她的蓋頭抖動兩下後,轉頭看向牽紅另一頭的蕭叙。蕭叙一襲鮮紅的喜服,墨發一絲不苟冠起,身影修長挺拔,随意站在那裡,便散發一股肅然之氣。
賀三七得意揚起嘴角,朝祠堂裡的幾人看去。裡面皆是蕭叙的心腹,賀老将軍雙手架在扶椅,盛氣淩人坐在祭壇斜側,昏暗的環境下擡起眼,與剩下幾人無聲對視。
蘇雲青攥緊牽紅,并不知道蓋頭外面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有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何處。
牽紅另一頭輕扯兩下,示意她跟着往屋裡走。
蘇雲青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這與前世不一樣!
前世雖然也是賀三七接親,也拒絕蘇家等人踏入将軍府,但拜堂時芳蘭是跟着的,也無人給她遞牽紅,是她一人走完所有拜堂流程,跪了天地。
未知的一切讓她心生不安,也令她有些不鎮定,亂了陣腳。
她隻以為牽紅另一頭是要代蕭叙拜堂的賀三七,殊不知,牽紅另一頭正是同樣穿着喜服的蕭叙。
剛踏進屋子,就聽一道指骨扣桌之聲輕響。
除了賀三七還有人在!司儀?
扣桌之聲短而清脆,有力有勁,能控制聲響大小,是個常年習武之人。
那麼,隻有一個人了。
蘇雲青:“晚輩蘇雲青見過賀老将軍。”
祠堂沉靜半晌,铿锵有力的話語回道。
“蘇家小姐,知道我是誰?”
賀老将軍,賀仲良,蕭叙的父親。沒想到這次成親,他居然也會在。
蘇雲青上輩子也是怕他的,他們沒過多的交流,但屈指可數的幾次見面中,從未見他露過一絲笑臉,永遠低沉着臉凝視她,仿佛能将她看透。
蘇雲青笑道:“小女今日嫁将軍為妻,既是要拜堂,高位上坐的自然是長輩,無需猜。”
莫非,今生蕭叙是想讓她與賀三七拜堂,成他們那樁婚事?把她甩給賀府。
蘇雲青心中沒底亂得很,隻能胡思亂想的猜測。
賀三七抱劍斜倚在門框處,擡眼看向蕭叙。他的這個新婚妻子,有趣得很。
賀仲良:“既然如此,那麼進來跪下,拜堂。”
他的聲音在旁側響起,随後跪墊滑到蘇雲青腳下,她猶豫了一會兒,跪了下去,卻感覺牽紅始終扯着,别過頭才發覺,旁邊牽着牽紅的“賀三七”無需下跪。
賀仲良:“先三拜高堂”
蘇雲青曲下身子默默叩了下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眼前無一活人,祭壇之上,是無數牌位。
暖紅的燭光在蕭叙晦暗的眸中跳躍,他默然片刻,躬身拜了三拜。
三拜之後,才開始婚禮三拜。
賀老将軍主持着,“一拜天地!”
蘇雲青艱難從地上爬起身,轉過身對堂外躬身一拜。
“二拜高堂。”
她再次轉回高堂的方向拜下去。
“夫妻對拜。”
蘇雲青乖巧不言,說什麼做什麼。她側過身,對自己的夫君一拜。
蕭叙站在她面前,低垂着眸,居高臨下冷漠凝視他這個唯聽是從的妻子。終是站着,沒曲下他的身子,與她對拜。
他的所作所為,近乎是所有人意料之中。
賀仲良道:“禮成,入洞房。”
蕭叙松開牽紅,轉頭坐到賀老将軍旁邊,端起杯暖茶,丢了個眼神給賀三七。
賀三七點點頭,又把劍柄伸到蘇雲青眼前,“走了。”
蘇雲青跟着他的步子往外走,來到另一處偏屋,她忍不住問道:“賀三七,與我拜堂的是你嗎?”
她得知道情況,才能見招拆招。
賀三七嗓子藏匿玩味的笑意,不回答她的話,反問道:“你還有什麼遺言?”
蘇雲青心裡咯噔一下,定住了腳。
賀三七不催促,視線順着自己的劍,看向她握緊劍尾泛白手指,“蘇小姐,明翰堂一别,我們又見面了。”
蘇雲青:“我想知道……将軍此番是何用意。”
賀三七扯了下劍,讓她繼續跟着往前走,“孤獨終老呗,能是什麼計劃。”
“聖旨隻道賜婚嫁娶,可沒說保蘇小姐的命。”
蘇雲青沉默片刻,“那不知,過了今夜,将軍要為我安排一個什麼死法。”
賀三七‘噗呲’一笑,“那還得請蘇小姐配合,給自己制造一場意外。”
“什麼意思?”蘇雲青心底慌亂,她覺得賀三七既然這麼說了,那麼恐真是想她死。
“洞房到了,進去吧。”賀三七把人帶進屋子,随後在外反手關上了門,離開了。
昏暗的屋子,透着陣陣冷意。
蘇雲青進到屋子中,一把扯下蓋頭,環顧四周。與前世她住的偏屋相同,隻不過……窗邊多了一口開蓋的棺材……
是為她準備的。
她移過目光,屋子角落架着一張她的畫像,估摸着是賜婚後,賀三七尋人問來的,想知道這個即将嫁入将軍府的夫人到底長什麼樣。
怪不得,這次嫁娶與前世不同,他們在試探她。放口棺材吓唬,讓她跑出去,好有理由在府外制造她身亡的意外。再放出傳謠,日後陛下也不會再給他塞妻妾入府。
蘇雲青承認這一次,她思緒過于混亂,完全無法探清蕭叙究竟想做什麼。她重新為自己蓋好蓋頭,坐到床邊。
天色漸晚,雪越落越大,她在洞房等了一整天。
關于蕭叙與賀仲良的父子關系,蘇雲青上輩子便心存疑慮。為何賀将軍姓賀,而一代名将之子,蕭叙卻冠姓蕭。
賀府對外宣稱蕭叙是養子,但賀老将軍對蕭叙的重視,遠比對親生兒子賀三七更上心。
久而久之,民間流出傳言。蕭叙随母姓,是賀老将軍年少輕狂時,在外征戰留下的私生子。奈何母親身份低微,入不了将軍府,賀老将軍又被招回京與貴女成親,于是隐瞞了蕭叙的存在。
蕭叙母親去世後,12歲的蕭叙被賀老将軍帶回賀府。那時,賀三七才3歲,還是個懵懂無知、牙牙學語的年紀。聽說自帶蕭叙入府後,賀家就沒安甯過,整日吵吵鬧鬧。賀老将軍也常年不歸家,後來索性把兩個兒子帶在身邊。直到前些年老夫人逝世,家中才得以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