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勉走到駕駛室門前，話都沒說就從窗戶裡解了門鎖，迅速拉開了車門，将她拉下了車。
“别走了，你回去路上也需要時間，休息不了多久天就亮了，還不如留在這兒跟我聊聊。”
“你幹嘛呀，陸勉！我要回家！”魚漫舞抗議道。
他不管魚漫舞的抗議，替她關好車門後，推着她朝門庭内走，登上台階後不忘回頭看一眼龍迦遇。
“老妖精，去給魚小舞熄火鎖車，趕快進來。”
龍迦遇瞥了陸勉一眼，随後也走上了台階，他并沒有親自去做這件事，而是囑咐宅院裡的人去做。
陸勉推着魚漫舞來到水榭對面的軒廊中，這裡也是她第一次來見龍迦遇的地方。
三人先後坐下，宅院裡一個年輕人就端來了一個小小的炭爐，還有一壺熱水，給三人各倒了一杯。
“龍先生，陸先生，魚小姐，先用熱水暖暖手。”
龍迦遇接過杯子說：“很晚了，不用泡茶了，快回去休息吧。”
“好的，龍先生。”年輕人随之退下。
龍迦遇看着對面的陸勉道：“人都被你留下了，想說什麼就說吧。”
陸勉端起熱水喝了一口，心中的郁悶才得以微微舒展，“我想知道在休息室裡時，那隻孔雀都對你們說了什麼。”
龍迦遇微微一愣，轉眸與陸勉身旁的魚漫舞對視一眼，垂眸道：“你真的要聽？”
聽到龍迦遇向自己确認，陸勉就知道他會聽到一些非比尋常的東西，很可能是慘無人道、駭人聽聞的。
可事關那些虛僞的高官顯貴，為了陸家不被這些僞君子控制，他必須要聽。
現在趙主君一直與東方世界的世家結交，這些世家在東方淵源極深，其中陸家是留存最久的，他與陸家締結婚事，就是為了向世家示好，然後一點點控制這些世家的勢力。
可陸知常這個老糊塗還被蒙在鼓裡，為了早點識破這些僞君子的面目，他也必須要聽。
他語氣堅定地說：“當然。天下烏鴉一般黑，我相信這些高官顯貴都是一個樣子。”
“既然你決定了，那就告訴你。”
接着龍迦遇和魚漫舞，就把在休息室裡發生的事情告訴了陸勉。
聽完那些悲慘的經曆，就連一向漫不經心的陸勉都皺緊了眉頭，他雙手握着杯子，微垂着眼皮一動不動，坐在那裡久久不能回神。
他不敢想象，自己如果真的和趙家聯姻，該如何在這樣肮髒的環境下生活，不僅要時時面對那些人醜惡的嘴臉，還要與出生在肮髒之中的女人日日同床共枕。
如果陸家真要逼他和趙岑希結婚，那他甯肯去死！
坐在他身旁的魚漫舞抿了抿唇，輕輕喊了他一聲：“陸勉……”
陸勉機械一般轉動着頭，擡眼看了魚漫舞一眼，她又問，“你還好嗎？”
他想要說什麼，卻隻覺得聲帶粘連在了一樣，吞了吞喉嚨才勉強發出聲音，“我……”
嗓子幹澀沙啞，粗粝的音色如同吞了沙子，他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水，才能正常發聲，雙眼失神地望着杯子，“我早就聽說那些人沒有良知，可現在事實就擺在眼前，沒想到還要更加……沒有下限。”
這件事對陸勉的沖擊很大。
以至于他第一次露出這樣的表情，震驚、厭惡又惶恐，像是被沖垮了靈魂。這與平時的他格外不同，往日的他張揚而漫不經心，好似什麼事都不會放在心上。
龍迦遇沒說什麼，而是給他倒了一杯熱水。
他接過水杯，表情突然變得憤慨猙獰，咬着牙說：“那個Jackson真該死！死的好！”
當初陸勉在休息室時和甯芙說，上流圈層喜歡超出倫常的事。魚漫舞原以為陸勉對這種事已經見怪不怪，沒想到他比自己的反應還要大。
她聞聲看了陸勉一眼，不由得歎惋：“甯芙和雲一鳴終于不用受苦了，隻是傷害他們的那些人沒有受到懲罰，反而是他們受盡了屈辱，到死也沒人幫他們伸張正義。”
龍迦遇轉頭看向水面，月光傾斜在水上，如同一面寶鑒鋪在池底，風一吹碎成無數金銀跳動。
他的聲音在夜風中響起，“作惡太多，必有業果，即便不在自己身上應驗，也會累及身邊人的。死後必定會到地獄受刑。”
魚漫舞看向他，月光水光倒映進他的眼眸，夜色靜谧風也清冷，讓人不想打破這安靜的氛圍。
她趴在憑欄上也看向了水面，“真的可以惡人有惡報嗎？”
龍迦遇轉眸看向憑欄旁的她，“萬物有靈，動物死後可以去到龍域或是地獄，那人類理當是一樣的道理。”
她轉頭枕在擱在憑欄的臂彎上，整個人逆在池水的光亮裡，面容被陰影模糊，隻有一雙眸子亮晶晶的。
“死後和來生都太遙遠了，不過也算是一種美好的期許吧。”她透過夜色，與龍迦遇那雙金色眼眸對視，“可是轉念想想，如果沒有來生和死後的期許，那些在絕望與痛苦中掙紮的生命，不就徹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了嘛！”
此時陸勉已經從失魂落魄中解脫，端起水又喝下一杯，歪着身子靠在椅子上，先是印證了上流圈層的肮髒，又聽了兩人的對話，他不免說起喪氣話來。
“那樣更好，命運本來就不公平，早點一死了之，不用一輩子忍受那些苦難。”
“也算是解脫了。”
龍迦遇坐在他對面，一言不發地聽他說完，又以一種諄諄教導的語氣說：“是誰教你這樣極端的！”
陸勉看他眼神幽沉的可怕，連忙坐端正了身子，抿了抿嘴唇說：“我也是實話實說而已，如果沒有下輩子，沒有十八層地獄，幹什麼要活着受苦。”
龍迦遇緩緩垂下眸子，再次看向光影憧憧的水面，“佛家說六道皆苦，今生活着是償還前世的惡業，是修來世的善因。道家說人要順應自然，清靜無為，要抛下欲望。”
“其實生也好死也好，貧窮也好富貴也好，苦難也好順意也好，活着都是一個必經過程，就像從日升到日落，稚氣孩童也會長成垂垂老矣的老翁。”
他眼睫微垂着，“人隻要在這個世界降生，就不會隻為自己而活，無論士農工商哪種身份，哪怕乞丐也好，都不會輕易放棄活下去的念頭。”
“宇宙深奧，自然玄妙，活下去是所有生物的本能。那些草木鳥獸尚且如此，更何況人類這種高智動物，人類的求生意志沒有那麼脆弱，在絕境下反而會更加強烈。”
“所以即便沒有來生，沒有十八層地獄，人類也不會輕易去死。”
他的視線慢慢轉移到魚漫舞身上，輕笑着開口，“畢竟世界上還有許多唯物主義的人存在，他們不信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