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兩人像鐘擺一樣挂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地蕩來蕩去，我一隻手也向上抓住鎖鍊，另一隻手隻能抱住阿勞迪的腰來穩定自己，姿勢十分親密，但更像是挂在一根繩上的兩隻螞蚱。
蠟燭掉下去了，殘火明滅，阿勞迪低頭看了看下面，底下很深，隐約插滿了尖刀，還有骷髅挂在上面。這是什麼展開？？
“不好意思，我收回剛才的玩笑。”我還緊緊摟着他，彼此貼在一起，這讓我的道歉顯得非常缺乏誠意。阿勞迪的臉色像冰一樣，以我倆目前的狀态，他如果猛地擡一下膝蓋就會讓我斷子絕孫。
好在他沒有動粗，我松了口氣。“呃……請允許我彌補一下。看來這裡不止有我一個霧屬性。”
這是陷阱沒錯，但卻沒有表面上的那麼簡單——冷靜下來一觀察，這種程度的幻術是騙不了我的。顯然對方家族也有術士。
“你相信我嗎，阿勞迪？”
他目不轉睛盯着我，嘴唇緊閉。我隻是笑笑，“你不說我就當你是相信喽。閉上眼睛，我數三二一，然後松手往下跳。”
我看見他用力地凝視了我一眼，然後沒有猶豫，閉上了眼睛。
面對面的距離，在他長長的睫毛垂下的那一刻，我忽然很想吻他一下，但還是抑制了沖動。我喊道：“三，二，一，跳！”
05
我們安然落地。睜開眼睛時什麼尖刀骷髅全都消失了，地面十分正常。四周的幻術退去，這裡才是我們要找的真正的密室。阿勞迪很快找到文件，默讀過後将它們在燭火上燒掉。
我心裡暗自慶幸，我的事兒也算辦成了。
在Giotto的任務之外，其實我還有自己的打算。這個家族裡有人和我私下有聯系，借着這次任務，我也和他們暗中接上了頭——就在剛才那個幻術房間裡，我從書架上已經找到了對方留下的密信。
選擇讓我來出這趟任務的首領是不會知道這個的。他也不會知道我對他已經起了反心。
沒錯，我将在彭格列掀起變革，現在在我身邊的人，未來終究會和我反目。也包括此刻正在我眼前的這個人。
燭光中，阿勞迪的頭發又變成了另一種顔色，一抹搖曳的紅，如同映着殘陽。我注視着他一張接一張地把那些機密燒毀，灰燼的味道讓人有些留戀。“真厲害，上面那麼多内容你全都記住了？”我問。
阿勞迪頭也不擡。就在我以為再次被他無視的時候，忽而聽到他反問：“你相信我嗎。”
“嗯？”
我的腦子停了一拍，忽然想起什麼，手下意識朝口袋裡一摸，發現密信不見了！
擡起頭，我看到阿勞迪手裡捏着那個信封。什麼時候！？我想起阿勞迪之前和我緊貼彼此吊在繩索上，想起他那句“我自有辦法”……
阿勞迪沒有顧及我臉上千變萬化的表情，也根本沒有拆開那個要命的信封，直接把它放到了蠟燭上。一片寂靜中，信封被火苗包裹着，逐漸卷曲、破碎，連同我的陰謀一起化成了青煙。
然後他站起來。
我向後退了一步。我該做什麼？拉他入夥？或者把他除掉？等等，假如阿勞迪知道了我的秘密，那麼安排這趟任務的首領是否也知道？他們是故意的嗎？我頓時陷入錯亂，覺得自己就是個笑話。緊接着我又想起我問阿勞迪：你相信我嗎？
而他也問了我同樣的話。
苦澀和釋然一并襲來，我展開鐮刀，他也扯出了手铐，然而并不是向着對方。風驟然吹滅蠟燭，黑暗中我輕聲道：“當心！”
沒回應，但我知道他明白。
牆壁被打破，敵人攻了進來。我們互相掩護着且戰且退，火光和硝煙竟然讓我感到近乎踏實的心情。不管那麼多了，不管從前，也不管今後，此刻我隻憑本能，做出我唯一想做的選擇：和阿勞迪并肩作戰。
突破重圍時，外面月亮已經升得很高。我們跑出去，阿勞迪在前面，我殿後。皎潔的光輝灑下來，阿勞迪的發梢在飄揚，如同被月光浸透，銀亮得耀眼。我不知道是否應該繼續跟他回去，還是幹脆在這裡道别。
可惜這次我沒有選擇權了。身後一片槍響，我隻來得及轉身把他按到我臂彎下面。
暗紅的液體灑下，漂亮的銀色頭發被沾濕了。
真是暴殄天物，我模模糊糊地想着，幸好那是我的血。
06
醒來的時候我的脖子完全動不了，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癱瘓了，然後才意識到是因為繃帶把我的腦袋整個固定了起來，連眼睛也睜不開。
我茫然地躺着，過了一會，我感覺到頭頂那撮頭發又一次被輕輕拂動了。
幾秒鐘。我維持着靜止，然後突然動起來，猛地手伸向床邊，一把抓住。
“……想不到你對我的頭發也這麼感興趣。手感好嗎？”
我用另一隻手費勁地把繃帶從臉上扯開，眯着眼看去。現行犯正逆光站在那兒，手腕被我死死握着，倘若不仔細去看，可能旁人會以為他還是那副拽得二五八萬的冰山臉。不過我能分辨出他眼神中閃過了輕微的不自然。
想明白這一切的時候我忽然理解了這次任務的真正意義，當然前提是Giotto這家夥什麼都知道——或許他隻是想用委婉的方式勸我浪子回頭，我卻理解到了真相——我和阿勞迪并不是一路人，而阿勞迪也有自己的城府，但在真真假假的欺騙和信任之間，我們倆都不得不察覺這份感情的存在。
“阿勞迪，”我嗓子笑起來有點啞，“我扳回一分咯。”
他沒有把手從我的緊握中抽走，隻輕輕哼了一聲。
“勝負還早着呢。”
我望着他逆光中的臉頰，陽光在他的周身打出一圈明媚，讓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天使，也讓他的發色再次變得不确定——那顔色是冬天的初雪，是秋天的明月，是夏天的白玫瑰。是世界上一次次到來又離去的美好，是命運禮盒打開之前，誰也無法知道的未知。
直到下一個我看到他的瞬間為止，那會是我所追尋的，永遠的未解之謎。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