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在發抖。
陸燈月突然這麼覺得。這隻是錯覺,她清楚,真正發抖的是她自己。直到現在,她還沒松開挽着林夕的手臂,而後者則仿佛完全被手機上什麼東西吸引了視線,一點兒也不在乎周圍那些亂七八糟的了。她剛剛突然探頭環視那一下,簡直就像是嗅來嗅去的小倉鼠——太可愛了——啊!她打斷自己的想法。她覺得自己的心在嗓子眼裡橫沖直撞——完全就是瘋了——她一定是瘋了——她臉燙了失去理智,幾乎忘了現在是工作時間——不,她還記得!隻是……
比起陸燈月這邊的驚濤駭浪,右邊那位黃頭發管理員隻是盯了一會兒屏幕,突然無奈般地歎口氣,望向外邊。汽車走過不知多少路了,景物也是那些樹啊花啊電線杆啊之類,仿佛沒有變化。陸燈月悄悄把手收回去。她看着林夕,看着她盯着樹木與電線後退,一晃一晃便找不着蹤迹。她側坐着,靠着林夕那一邊。黃頭發的小倉鼠終于注意到陸燈月的視線,她不自在地坐正,又猶豫一會兒。
“你要是想看外面,我和你換下?”
“不!不用!”她連忙擺手,調整坐姿,“大概20分鐘就到了……之後我們步行——不遠的——”
她好像想解釋什麼——連她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想說什麼——林夕打斷了她,她的驚慌和尴尬便沒得到蔓延的機會——
“好,我沒問題。”
誰也不說話了,一切安靜下來。汽車的搖晃,伴随着“呼呼”的響,吵得人頭疼。窗戶也關得死,氣味悶在一塊兒,湊成一鍋雜燴。陸燈月有些暈車,好在這路途不長。她的心也總算安定下來。她瞥一眼邊上的林夕,她正閉目養神。
林夕。
她在心裡叫她,她恍惚面前這人與她夢中迷迷糊糊的影子重疊。那笑容、那聲音、那早已丢失的臉龐——這一刻終于又回到了陸燈月邊上了。她就坐在那兒,仿佛她兩年間其實從來沒離開過。她的身軀因路途的颠簸晃蕩,從發尖撒出一片碎光。脖子上遮住她傷口位置的絲帶,使她又像個洋娃娃。陸燈月倚向她的腦袋,低眉看着她那張臉。陸燈月一定熟悉這張臉——她莫名這麼覺得。她搜刮記憶,企圖找出能去對應的“那個人”——沒有,什麼也沒有。
林夕。
她輕輕叫她,并沒真的吐出什麼聲響。
“你叫我了嗎?”
她突然擡頭,于是發絲給了陸燈月的側面一個溫柔的擁抱,害得她臉頰發紅,頭腦發熱。林夕看着陸燈月的表情,她将玩味與無奈寫在了臉上。
“你剛剛叫我了嗎?”她似笑非笑地重複了一遍。
“沒……我……”
我就想這樣靠一會兒。
她突然覺得有點委屈,可又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委屈——這一路太短了啊。她突然這麼覺得。她的雙腿往裡側彎曲,身體也傾斜,林夕不算矮,但在這角落間,還是幾乎被陸燈月包住了。車轉了個彎,光線就順着窗戶退出去。那人的頭發卻仿佛永遠不會失去光輝——哪怕她放松了身心,就這麼随意癱下來,那種莫名的氣質也流淌着,叫陸燈月移不開眼。她的臉更燙了。
如果沒有這麼多事情,她也許真的會忍不住和她表白的……不不不,或許她就不會想去和林夕說話了。她害怕這種感覺,越是喜歡,越是害怕,就越不願意靠近。她說不清具體是為什麼,她隻是清楚自己會那樣做——留在角落裡,哪怕最後也隻是反射太陽的光芒,塑造起一片虛僞的明麗——這也夠了。反倒現在,被工作和病痛折磨得喘不上氣的陸燈月——無可抑制地去懇求更多的光明,讓她想靠近她、看見她、聽見她的聲音——她想要她的一切,她的光輝、她的燦爛,她所帶來的全部的明媚,她要全部、全部握在懷裡。她要咽下那隻滾燙的太陽,讓它在自己的喉嚨裡燃燒,沸騰起酸液,她要去感受火的炙烤和水泡破裂的刺痛,這能驅散她所有的冰涼。這便是她的神、她的日出、她的救贖之道——
“聽同事說起過你的病。工作總是這麼拼,沒問題嗎?感覺你在發抖。”
她握住自己的右手,但沒擡頭看她——若是她擡頭了,就要看見陸燈月打顫的嘴唇、紅得發紫的臉。她撇過頭,希望以此遮掩自己的狼狽。
“沒事……”
病——這一點,陸燈月已經分不清楚了。她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昨天有沒有吃藥。她意識到自己過得是那麼朦胧,她現在也還在夢裡面嗎?她的身體并沒有出現什麼特别的反應,所以也許真的沒有吃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的理智告訴她這樣不對。她想找她的計劃本——一隻黑色小本子,她好像忘在辦公室了。
不能胡思亂想。她告訴自己。
這種抑制思考的感覺其實像憋氣,她支撐不住多久。越是想着不能多想,腦袋裡堆積起來的東西就越多。她感受液體湧上她的舌根,她下意識咽了回去,酸澀感沖上鼻子,害得她忍不住皺眉。
“到了嗎——你暈車了?”
林夕往前探。陸燈月搖搖頭,看一眼外面,說着“對”又拉住林夕下去。她喘口氣,又咽了口口水。
新鮮空氣——總算……
她确認辦事處的位置——走個幾百米就行。運氣好的話,和言姐報告完情況就能吃上午飯。林夕隻跟上她,也沒說話,路上老四處環顧,好像第一次來這邊、處處好奇似的。陸燈月偶爾停下來等她,她很想開口說話——她又在拼命想話題了,卻也說不出什麼像樣東西。她真正想問的,根本問不出口,總說那些有的沒的,又搞得氣氛尴尬。林青然的那些話給不了她什麼底氣,她還是怕,怕得要命。
“你和陶雨關系怎麼樣?”她想起宿舍裡那些圖畫,突然說。
“問這個……是……啊,我們不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