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绮将手頭上的資料放下的時候，橘子手表的指針剛過十一點兩小格。她終于編輯好這一片内容，長舒口氣，點下保存。她起身，抓住桌邊堆積的橘子皮，順手推進垃圾桶裡。和她一樣A組的，還有唐酥、銀溪、李妍和陸燈月。唐酥早上跑出去之後就沒回來——她還想找機會問問她情況，塞給她隻橘子——老家的橘樹結了果，家裡那二老就寄給她好大一盒。前兩天到了宿舍，她剛拍給爸媽，他們就立馬打上視頻電話，又興沖沖地談論起她小時候的事情來。陳绮既尴尬又好笑，便将手機放在邊上，随便屏幕裡的老人絮絮叨叨。她剝開一隻橘子——它個頭小，一口就能吞下，那汁水便一瞬漫進嘴裡，又甜又清。

她出門，站在走廊上，又深呼吸——這種感覺很奇怪，她喉嚨的肌肉仿佛始終提着，叫她呼吸間都帶上緊迫。平常的時候，她會和陸燈月出去。要是遇到換班，她就去看看李妍或者陶雨。實在沒法子，她也一個人走。陸燈月這段時間狀态不好，她想和她說話，卻找不到機會——明明讓她不要自己抗着，結果還是變成這樣了……她難道就想不起來和自己說說嗎？陳绮感覺心裡悶悶的，有點後悔沒帶隻橘子出來——她辦公桌旁邊的小籃子裡，還留有好些個——她想念橘子的甜味，哪怕她才與那片溫暖分隔幾十秒。

和母親的通話停留在2小時54分，那微胖的女人總是話多；父親老進來打岔，害得母親又忘記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叫同一句玩意兒重複了幾次。陳绮也不打斷，就趴在木質書桌上看着兩人的笑臉。青霖小區樓與樓間擠得可憐，背後的窗戶在黑漆漆間，隻能看到隻舊被子——不知誰家忘了收，這一夜過去，怕是要留下散不掉的悶潮。

她聞到走廊若有若無的味道，就和那長久沉澱的濕氣一樣——大概因為這地方經常沒有陽光？她想着，看着腳尖在地上擦。

“陳绮！嗨！”她到了大廳，右邊前台的李妍朝她招呼，聲音有些克制，“一會兒一起吃飯？”

“可以啊——”她下意識回應，同時刻感受到了那位檢查員小姐的視線。她站在李妍的窗口前，看着她——看着李妍。她帶着珍珠耳環，和李妍耳朵上的很像——不過今天，李妍沒有帶上它們，于是耳朵空空，讓陳绮的眼睛有些不習慣——她恍惚般眨了眨。檢查員小姐把自己收拾得幹淨漂亮，外套敞開，裙擺過膝，化着淡妝，淺棕色的卷發依偎她溫婉的臉，動作輕，聲音淡，卻不顯得飄忽——整個人的氣質渾然天成。她的姓也少見，和名字連在一起，讀來清脆。她——喬夢清——朝陳绮露出一個淡淡的笑。

喬夢清的臉上帶着點尴尬。張張嘴，想說什麼又沒來得及來口，葉君安叫她——她就站在稍後邊一些，陳绮愣是沒注意到。

“資料我發給你了，記得接收一下。”她開口，擡頭看看三位，“到飯點了？”

“是的是的，我先走了——”

“林青然還沒到，你走了誰盯前台——”

李妍剛抓住陳绮想溜，就被葉君安這一聲“責備”扯住——也許她隻是在闡述事實，可是那聲音重，語氣嚴，反倒像是責備了——李妍尤其怕她。

“OK……”她委屈起來。

“申請的事情我會幫忙。”喬夢清回頭，同那隊長說話，“情況會上報的，希望不會有阻礙。如果實在不樂觀，也許會暫派軍部的過來。”

“好，感謝你。文職那邊是于倩言在負責，也許你可以和她聊一下。”葉君安繞出來，似乎打算回辦公室，她稍站一會兒。

“她有需要也許會自己和我聊的。”

“我猜她不一定敢主動找你——辛苦了。上邊沒别的意思？”

“沒有，總之，一切照舊。”

她的聲音像空氣，溶解進藍玻璃瓶般的管理處，在陽光的波浪裡蕩漾。

“林青然怎麼還沒到……”李妍沖陳绮小聲吐槽，“要不然你自己先去吧，我一會兒再看情況……”

陳绮沒反應過來答她，她看見一個深棕色頭發的姑娘，輕敲玻璃，蹑手蹑腳地進來——帶着貝雷帽，穿着白線衣和黑色半身裙，短毛呢大衣随意搭拉，口袋間插着幾隻筆。河流波紋般的劉海間有隻“x”發夾。她眼睛大，面相偏幼，過來的動作有點誇張——這一身也不顯得臃腫，反倒俏皮可愛。

喬夢清似乎擡手想提醒，但那姑娘已一步撲上來，抱住葉君安的眼睛，後者反應也極快，抓住胳膊、俯身用力——

一個漂亮的過肩摔！

“林莫！你怎麼跑過來！”

她剛看清是誰，“幹練”一下子變成了“驚慌”——這表情太難得了。被叫林莫的姑娘倒在地上，七葷八素。周圍幾人手忙腳亂地給她扶起，葉君安架住她，好一會兒，她才站穩。

“對不起，是我女朋友……”她解釋，她又叫她一聲，給那帽子搭回頭上，“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