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下官辜負王爺信任,是下官豬油蒙了心。”
慕行不再多言,沙麗格是黃金樹近如樓月,世所罕見,但他隻要梧桐木,也隻想要梧桐木。
水泉居再度閉門謝客。
何子玉悔不當初,直到日頭漸漸西下,他幹裂的嘴唇凍得發紫,王爺身邊的小厮才出來傳話。
想到自己也曾豪情萬丈,一手筆墨文辭驚豔四座,如今卻因貪權忤逆,落得個主仆離心的下場。
何子玉越發自棄,對王爺的愧疚無限放大,簡直想找個地縫自戕,他正無顔面見,不妨卻聽到下派伢子嶺的差事。
王爺的小厮蘆笙打着手語,告知他王爺念及舊情,想讓他戴罪立功。
何子玉愣在原地,等到蘆笙動作完,跑過來想要攙扶他,他才手腳并用地爬起來。
西平王府的鳳凰花四季如春,天上下着大雪,王府的屋檐都鋪了一層,樹幹上的火紅花瓣反倒沒有任何銀裝。
蘆笙送走飄飄然的何子玉,再次推開書房門,主子的畫已經作到一半。
他是王府的啞奴,不能出聲,隻能走近打手語。
畫卷上是一位豔棠奪色的年輕女子,羽衣如仙,十指青蔥,女子的指尖塗滿蔻丹,身後有大片未開的鳳凰花。
這幅畫還是像以往那樣,隻畫人不畫臉,女子的臉龐是空白的,沒有五官輪廓,膚色更是慘白。
府上作畫的紙都是上好的白宣,慕行的畫技數一數二,唯獨這每幅畫上的女人,美則美矣,卻因空着臉,顯得突兀滲人。
蘆笙不是第一次見到,他是慕荃身邊服侍最久的啞奴,知趣地低下頭,不該看的不看。
隻是今日,主子破天荒地叫住他。
慕行手中的狼毫筆沾了些許嫣紅,他停下筆尖不動,等到滴下的紅色侵染到畫上女人,在其頸邊割開一道紅線。
他徐徐開口道:“蘆钰,你将這幅畫收好,等到過幾日大婚,親手交給安都來的顔郡主。”
蘆笙無悲無喜,他知道主子又喊錯人了。
蘆钰是上一個服侍主子的啞奴,老王爺病重時,蘆钰私下裡傳信,想要幫暗牢裡的王妃逃回母家,所以他的結局,是變成王爺手裡的那隻畫筆。
狼毫筆耐用纖長,有了白骨做杆,一眼望去好似白玉。
前車之鑒放在那裡,蘆笙懂得惜命,所以他對男人的命令并無異議。
少年白發的男人立在案幾後,喜怒不形于色,這些年越發高深。
慕行已然成了辛城王府的主人,水泉居也隻有蘆笙能夠進入服侍,一室之同,主仆倆心思各異,蘆笙能看到新王最真實的一面,可惜他是個啞巴,也幸好他是個啞巴。
“第十三個,還有多少才能找到。”
美人圖終于完成,畫上女子的形态與安都送來的畫像别無二緻,甚至更加精美。
慕行面上并無喜色,這些年來他嘗試過無數種法子,不管是雲家的後人還是付雲家的女子,情人語都沒有辦法顯現。
“罷了,你也說是傳言,能否找到事在人為,這些年你的花我養的很好,冬日不敗,日日常紅。”
他隻有面對書房的那扇屏風時,才會笑得有些真心。
慕行舉止儒雅,身上的仕子服幹淨潔白,除了面見外客,他并不時常穿着那套代表身份的蟒服。
他靜靜地看着屏風,織錦紗與上好的梧桐木連在一起,屏風的背後似是坐着一個人,又仿佛什麼都沒有,隻剩他在自言自語。
“我想你會高興。”慕行和氣地笑着,眉目下溫柔點點,他和慕恪雖是兄弟,卻比慕恪更像柔美的付雲茹。
晚夜燈下的面容雌雄莫辨,慕行又道:“還有一事,你說伢子嶺魚龍混雜,遲早生出禍患,我已經派人過去,趕在年前将伢子嶺夷為平地,你也能夠放心。”
蘆笙卷着畫軸的手一頓,但也隻是瞬間,他便恢複如初,利索地将其收好。
慕行的聲音不曾停歇,想起什麼就說兩句。
蘆笙靜靜聽完,他知道主子是在和屏風後的那人說話,他在主子身邊,水泉居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有所了解。
唯獨這間書房的屏風後,聽說藏了一位神仙模樣的美人。
當然,這也隻是道聽途說,不該動的地方就算千金誘惑,蘆笙也不敢接近分毫。
這是他的本分。
關于屏風後,府上沒人知道真假。
亦或是說,知道真假的人都像那隻狼毫筆一般,死無解脫,永生永世。
辛城王府還有很多秘密,知或不知,蘆笙隻能埋在心裡。
比如上一代王妃是活活餓死,也比如主子每次自言自語,屏風裡的神仙都不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