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風呼呼地刮着,崔姣姣有些冷了。
策勒格日禦馬将她送回至王帳外,閻渙早已在原地等候多時,對視的瞬間,崔姣姣莫名有些心虛,不知曉這位冷面的千歲侯會怎樣。
“回來了。”
他淡淡地問,崔姣姣隻是點了點頭。
閻渙目色暗沉,不知在想些什麼,他略低着頭,擡眼掃了策勒格日一瞬,又毫無神色變化地轉而繼續看着崔姣姣。猶豫良久,開口卻隻是一句:
“你是賀朝的公主,怎可與外男如此親昵。”
崔姣姣也自知眼下的身份多有不便,絞着袖口,不知該如何回他。
閻渙本是抱臂立在她面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解開脖頸前的帶子,将身上的墨色暗紋披風拉下,走上前去披在她身上,又歪着頭,系上一個結。
“帝師...”
崔姣姣有些不可思議。
“草原風大,軍中都是男子,你若病了,可沒人能照料你。”
他倒是有理有據。
“哦。”
崔姣姣答。
一陣風吹來,她又見到遠處那門簾被人掀開,似乎有個人始終在暗處看着他們。正欲一探究竟之時,閻渙身後的王帳處,阿斯愣走出來,對她道:
“公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她看了眼閻渙,他一言不發,似乎是默許的,于是提群向帳内而去。
入了營帳,阿斯愣十分熱情地邀她坐在自己身側的墊子上,她自然不好推拒單于一番好意,到他身側屈腿坐下。
“單于有何事?”
她先一步開口詢問,阿斯愣卻沒有回答,隻是仔細地看着她,目色慈愛。
良久,直到崔姣姣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之時,阿斯愣才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出來,道:
“實在抱歉,本王見到姑娘便覺一見如故,失禮了。”
崔姣姣搖頭,對上他一張極有神的眸子。
“本王要告訴公主一個秘密,希望公主能替本王緘口。”
她陡然想起什麼,不由得心中陣陣打鼓,不敢去想阿斯愣要說些什麼。
“閻渙,他是策勒格日的哥哥。”
崔姣姣身軀一震,呼吸也局促起來,神色變得慌亂,直不可思議地盯着阿斯愣。她不知道為何這位草原王會将這件事毫不遮掩地告訴自己,畢竟在原書中,崔瓷從頭至尾是不知曉這段隐秘往事的。
“單于你...”
阿斯愣擡手壓下她的話語,方才還閃着鋒刃般炯炯有神的目光,竟頃刻間便得落寞而無奈,隻有崔姣姣看透他的隐忍和痛心。
“他們那一雙漂亮的眼睛多像啊,那都是他們的母親賦予他們的。”
阿斯愣垂眸,聲音漸漸低了。
“他還不知道,他的母親有多想他。”
明明早就讀過這一切,崔姣姣此刻卻依然淚濕了眼眶。
看出了崔姣姣的震驚,阿斯愣連忙解釋道:
“公主莫要驚慌,他自是節度使閻垣的獨子不假,策勒格日與他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她自然是知道的,可阿斯愣為何直言不諱地将這最後的真相傾訴給一個初次見面的人,崔姣姣想不通。
“你是不是想問本王,如此重大之事為何告訴于你?”
他歎了口氣,卻又笑着看向崔姣姣的一雙杏眸。
“我兒策勒格日心悅于你,自從聯姻作罷後回到懷朔,他不斷地與本王說着你的事。今日本王第一眼見你,就知曉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我兒沒有看錯。本王年紀大了,年輕時策馬征戰保護草原子民,落下了一身的病,不知還能活到哪年。”
“而今我兒既信任你,本王便将心中最後的秘密告知與你,希望公主能深埋于心,來日若有機會,請公主務必從中轉圜,救我兒一命。”
阿斯愣一番言辭下來,皆是一位父親的肺腑之言,崔姣姣心中悲痛,如何也無法接受,這樣一個偉大的草原之王竟是書中虛構的塵埃一粒。
“帝師尊敬本王,本王很是感念,可本王也看得出,他絕非池中之物,早晚要将這天下翻個鬥轉星移。到那時,天下硝煙四起,各國沙場搏命,必将最終收入他一人掌中。”
“他心中郁結,定然有比今日本王與你訴說之事更痛、更悲苦的秘密無人可說,長此以往,他的神智會被心魔占據,到那時,必然使天下生靈塗炭,我懷朔也将不保。”
崔姣姣震驚于阿斯愣的心思謀算,書中到最後才發生的一切,他竟提早了六年便預料到了。可這樣好的草原之王,最終還是為了保護他珍惜的一切而倒下了。
她張了張口,眼淚卻比話語更早落下。
被崔宥威脅刁難之時,她心中怒意升騰,得知師父張雲中被俘也不曾落淚。她一直以為自己無堅不摧,今日卻在一個慈父般的人面前淚流不止。
“單于放心,崔瓷定保他性命。”
保他,也是為了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