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很輕,飄落在崔姣姣的心頭,成了一片吹落的流蘇花葉。
“她呢?”
崔姣姣不知為何,很想問問面前已同書中不大一樣的閻渙,那位曾被他利用,為他生子,又因他間接病死的妻子在他心中是何形象。
“誰。”
他似乎沒有多餘的精力說出第二個字。
崔姣姣袖口下的手捏緊了,問道:
“蘇若栖,為什麼沒有她的牌位。”
閻渙回首,同崔姣姣一樣看了那燭火通明的祠堂,而後幽幽開口:
“她如何能同我父親牌位放在一處,在我閻氏祠堂敬受香火?”
想起書中那個甚至沒有過多容貌描寫的女人,崔姣姣突然心中戚戚,想到那成了書中權謀争鬥中被犧牲的如同一粒塵埃的人,忍不住替她争辯道:
“你為了得到她父親的幫襯娶了她,雖不愛她,卻也和她拜天地高堂、同她對飲合卺,更同她孕育子嗣。你得到權勢殺了蘇泉,使她郁郁而終,你們的獨子也從未聽你提起過一次,活着的時候不曾愛她在意她,為何連死後的一絲哀榮也不肯給她?”
“帝師,當真如此無情嗎。”
崔姣姣再與他對望之時,卻見那雙漠然的眼裡慢慢覆上一層憂傷,可隻是彈指一揮間,他的悲又頃刻間轉化為憤怒。
“在公主心中,孤便是如此無情無義之人,是嗎。”
她楞在當場,眼見他的怒意升騰,凝成再也化不開的失望。
那一句早将蘇若栖牌位安放回蘇氏祠堂,讓她能與親生父母葬在一處的話,硬生生被他吞回了腹中。
“天下人憎惡孤、懼怕孤,孤不在乎。可公主千不該、萬不該,蓄意接近,假意理解孤,而後又如此刻般指責孤。”
他眼尾猩紅,不知是怒還是哀。
“我父一生忠良,卻在得勝風光之日橫死宮中,我母失蹤至今下落不明,公主,你自司州長大,可也知曉八歲上痛失雙親的滋味?”
“公主今日所見的閻渙,便是天下人一手鑄就的,天下人恨孤也好,怕孤也罷,這一切的血海深仇,皆是天下人欠我父親的。”
他挺直了身子,一如獨自撐起侯府門楣那日,少年執劍守在節度使府門前倔強的那刻一般,疏離、倔強。
“崔氏迫害孤全家至此,原來孤連替父母報仇的資格都沒有。”
他自嘲地笑了笑,向後退去一步,閻泱敢忙伸出手欲扶住,他卻甩開了手,隻是定定地望着崔姣姣。
她第一次聽見閻渙說了這樣多的話,原來他不是寡言少語,隻是心中太痛,傷痕太深,一旦開口便是字字啼血,再不能止。
“孤便要殺盡曾見我父受難而置之不理的所有人,包括他們的子孫。”
他的聲音沉在地下,崔姣姣卻震耳欲聾,她仰起頭,忍着哽咽道:
“殺盡他們的子嗣。”
“那我呢?”
閻渙頓住,曾有一刻的猶豫,可也最終化為泡沫,張口道:
“既然公主如此不齒孤之為人,那你我便橋歸橋、路歸路。”
“阿泱,送公主回去。”
閻泱左右為難,略猶豫着開口道:
“千歲...”
見他未有動作,閻渙拂袖而去,大喊道:
“快去!”
崔姣姣第一次被他如此驅趕,見他大怒的模樣,不免也被吓得縮瑟一瞬,可心中更多的,亦是傷痛。
閻泱見帝師如此,也明了眼下不是勸谏的好時候,無奈,隻好躬身請崔瓷至府外上馬車。
她坐在馬車中,眼見閻渙頭也不回地駕馬而去,心中愧疚,卻未有機會對他開口。
她一時惱恨自己,明明早就在書中知曉閻渙的前半生跌宕起伏,為何還要對他從前做過的事指指點點,無形中更難轉圜他心中對世人的憤恨。
她長歎一聲,看來眼下隻好從長計議了。
坐在車中,崔姣姣向着馬夫的方向喊着,喚他啟程回泗京,可吩咐了好幾句,車外卻無人回應。崔姣姣心中疑慮,起身拉開車門去瞧,可廂門外哪裡有馬夫的身影。
奇怪,閻渙明明留了一隊侍從,怎地一盞茶的功夫便皆不知所蹤了。
崔姣姣本想下車去尋,下一刻,便被一方手帕蒙住口鼻,頃刻間眼前漆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