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他眼底的微暗刺到,崔姣姣将那神色盡收眼底,心中頓時升起細碎的痛。
崔姣姣平複了些呼吸,而後坦然道:
“我自第一次見大人時,就從未想過隐瞞什麼。”
閻渙瞥了她一眼,見她目光澄明,仍是多嘴了句:
“為何選我?”
看着他通身的孤傲,崔姣姣忍不住心揪了一瞬,頓住一刹才作答:
“相面。”
她擠出一個盡可能燦爛的笑容,繼而道:
“大人身後有金光佑護,此乃天生貴相,日後必尊不可言。”
閻渙動了動嘴唇,突然低低地說了句:
“若是天生,為何我卻從未感受過上蒼的垂憐。”
他擡眸,望向遠空之上挂着的一輪懸月,幽幽地開口:
“上天收走我一雙父母,收回我曾有的一切,又奪去天下人的憐憫,叫我再無半分立足之地。這一切若皆是所謂的先行之苦,是否,太重了些。”
他又自嘲地笑了笑,伸手去整理了自己的袖口。摸着以名貴玄線為料,與衣料上凸起的層層暗紋,仿佛是撫摸着自己近二十年艱難上爬的血路。
“繁華一瞬,不堪思憶。”
崔姣姣亦垂了眼眸,道:
“權勢如大人,尊貴如天子,都無法左右命運的走向。或許昨日我還是高人一等的皇親,明日不定便成了亂世中慘死的餓殍,崔瓷見不到自己的命運會通向何處,卻十分笃定,大人絕有一個俯瞰衆生的坦途。”
“崔瓷願助大人一臂之力,但我有兩個條件。”
閻泱聽了半晌,此刻有些耐不住性子,道:
“公...小姐怎能同大人講條件。”
可崔姣姣卻全然不在意,甚至帶着些驕傲地回他:
“閻将軍忘了,我相面識人細緻入微,可窺人往昔與心魔,也算有半個通天之能了,如何不能讨要些條件?”
閻渙打斷二人的對話,隻淡然舀了一勺冷卻的馄饨,道:
“你說便是。”
崔姣姣抿唇一笑,雙臂搭在木桌上,一顆頭發被梳得整齊的腦袋便歪着看閻渙,道:
“第一,便是請大人抑制自己的心魔。”
“大人心事重重、怨念太深,可奈何世情薄,人情惡,若任由仇恨之念瘋長,最後禍及己身,則會白白耗費了本該尊貴的命格。”
“若如此,恐會斷折。”
閻泱立時‘騰’地站了起來,就連那木椅都被他牽連得翻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來,登時引了周圍幾人看過來,還連帶着把崔姣姣吓得一震。
他自知不妥,又忙蹲下身去撿起椅子,悻悻地坐了回去。隻是雖如此,亦是難以遏制他眉宇間的溫怒之色,對着崔姣姣也顧不上許多尊卑禮節,隻道:
“你怎能出言不遜,咒大人斷折早殇!”
他盡力壓低着聲音,低沉的怒吼嘶啞着自喉嚨中傳出來。
崔姣姣看了他一眼,知曉閻泱從頭至尾都是忠心不二的,書中到了最後,閻渙身死,唯有他死守在堂兄屍身前,不許任何人玷污這位新稱帝不久的天子。
“第二個呢。”
閻渙突然開了口,崔姣姣收回了思緒,略思索了刹那,道:
“不要趕我走。”
他并不曾想過崔姣姣會說出這樣的話,手中斟茶的動作一滞,心跳亂了半拍。
熱茶入喉,閻渙此時覺得這茶水滾湯異常,蒸騰的霧氣迷蒙了他的眼睛,掐住了他的呼吸。許久,他放開了握着瓷杯的那一隻手,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回她:
“我答應你。”
夜間攤販生意并不忙,閻泱招呼老闆娘結馄饨錢,崔姣姣便本着知己知彼的心思,多問了幾句。
“賀朝眼下并無宵禁,泗京此時應正是阖家出門散步,街上熱鬧非凡的時候,為何司州剛入夜便四下無聲了?”
女子聽到她提起這話,方才還喜笑顔開的模樣登時暗淡下去,隻歎了口氣,回道:
“夫人既能問出此話,穿戴裝扮看着也是不俗的,想來是泗京來的貴人,自是不知曉這司州的情狀。”
崔姣姣見她這副毫無生氣的模樣,心中便知不好,繼續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