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姣姣一雙杏眼不經意地掃過他的雙瞳,沉默地審視着他,看着‘李澄’越來越慌亂的神情,心中便知曉了答案。
這一半由閻渙告知,一半由自己聯合書中故事拼湊而成的内容,幾乎全部猜中了。
身着深绯色官服的人雙目猩紅,分不清是悲還是恨,隻轉過身來盯着崔姣姣不語。
起初,他隻以為崔瓷不過是一行宮長大的野公主,無人教導,自然蠢笨無知,而後看她有千歲侯庇護,也隻當是因為她姿容出衆,成了千歲侯的榻上歡罷了。不曾想,她竟是個心思深沉、頗有一番見地的女子,自己的威逼恐吓,竟無法逼退她分毫。
崔姣姣見到他的猶豫,立時抓緊機會,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質問道:
“真正的李澄早就死于七年前的那杯毒酒,你是李澈,是也不是!”
看她忽然怒氣上漲的架勢,‘李澄’也被吓了一跳。可他為官多年,連當年之事他都能在貴人的眼皮子底下狸貓換太子,又怎會真的被崔瓷的一個故事吓倒。
是以,他隻是瞳孔微震了一瞬,又化作了平日裡沉靜的姿态。下巴微擡,舉起那隻被崔姣姣緊握着的小臂,不緊不慢道:
“公主此舉似乎不妥。”
果然是個老狐狸。
崔姣姣心中暗罵,可她絕不可能如此放任司州情形離去,任由幾年後事态嚴重,直至成長為閻渙青雲之路上的一塊巨石。
想着,她忽然松手一笑,道:
“李奉先,是你的孩子吧。”
這句一出,‘李澄’的臉上乍然顯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比起先前的溫怒和憤慨,此刻,竟浮上一分的釋然。
他回轉了身子,面對着身前這位長公主,頓了一瞬,這才開口道:
“公主為何如此笃定,莫不是有人通風報信,又遣了公主來做這惡人?”
他很聰明,懂得利用人性的弱點,隻可惜,崔姣姣終究不是書中之人,不會被輕易蒙蔽。
她莞爾一笑,随即定定地望着他那一雙審視的眼睛,回道:
“大人可知,崔瓷一介鄉野出身的庶公主,是如何得千歲侯青睐,随侍在側,成了軍中一員嗎?”
李澄笑而不語,心中多半還是在懷疑崔姣姣與閻渙之間隐秘而不可告人的關系。
她猜出了眼前人的心思,轉而款步走回了座位,并不急躁地伸出手把玩着那放冷了茶水的瓷杯,而後道:
“崔瓷有一常人不能之能。”
她說完,擡起頭去看向陰影中那人,隻見他面露狐疑,崔姣姣便繼續道:
“相面知微。”
她說罷,觀察者‘李澄’的臉色,顯然他是并非全然相信的,否則怎會以如此目光注視自己。
相面一事太過玄妙,畢竟是能同算卦占蔔挂鈎的異聞,民間百姓或許迷信此說,帝王宰相或許甯信其有,但李澈作為一介貧苦出身的讀書人,自然是嗤之以鼻多過敬佩的。
“方才崔瓷所講的那個故事,無人知會,全部是崔瓷看出來的。”
‘李澄’聽了這話,竟十分稀罕地露出一笑,眼角的褶皺都擠在一處,依稀還能透過那衰老了些許的容顔裡,看出昔日少年才子的風華正茂。
“哦?那敢問公主是通過什麼看出來的?下官才疏學淺,對于占蔔看相之事不過略有耳聞,但上至君王、下到百姓,似乎都是需要生辰八字,亦或是什麼代表身份的物件,才能一一看來罷?”
崔姣姣捏着那茶碗的手登時松開來,隻是坐正了身子,收斂了笑容,道:
“那些,不過雕蟲小技。”
“我觀人心事,隻需看那人的眼睛,便能将一切洞若觀火。”
‘李澄’隻是覺得面前這年歲不大的公主有些可笑,随即也配合着做回側席,而後轉向崔姣姣的方向,開口道:
“若是公主隻通過對視便能窺探他人心事,那世上豈非再也沒有人能在您的面前存有秘密,或開口扯謊了?”
崔姣姣鄭重地點點頭,道:
“是。”
他旋即哈哈大笑起來,神色間滿是玩笑,道:
“公主竟有此神技,下官佩服。”
崔姣姣并不理會他的舉止,隻是忽地又想起了心中冒出過的那個念頭。這個猜測她并沒有同任何人說起,隻是在心中存了個影子,并無十成把握,可眼見李澈的口中套不出真話,為今之計,她也隻好奮力一試,搏一搏那五成的幾率。
想到此處,崔姣姣擡起手,虛理了理自己的鬓間烏發,眼神卻并未從李澈的身上移開。待他放松了些警惕時,崔姣姣忽地開口,道:
“你所做一切并非貪财,而是奉命而為,不得不繼續,是否?”
見他立時愣了一瞬,那五成的把握在崔姣姣的心中燃成了八分。
“你奉的,是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