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蒼北辰。景雲歌聽出他情緒不對,連忙站起身迎出來,“團團?怎麼了?”
小男孩還穿着寝衣,倔巴巴地站在門口,顯然是急匆匆穿過花園跑來的,銀線鎖邊的褲腿上濺滿泥水。
“呀,這是什麼了?”
景雲歌連忙拖下外袍,披在蒼北辰身上,“做噩夢了?”
沒想到平素冷淡的母親會伸手,蒼北辰僵在原地,像塊小木頭一樣,任由景雲歌把他抱了起來。
溫柔的海棠香氣将他籠罩,小家夥耳朵通紅,故意别開臉:“沒有。”
抽了抽鼻子。
娘親是海棠花變的嗎?真香呀。
又忍不住悄悄聞了聞。
景雲歌把他抱進内殿,放在床上,“那是怎麼了?和娘親說說。”
劍蘭很識時務地端上溫水,景雲歌為蒼北辰把鞋脫掉,要為他把泥漬洗掉。
小家夥有點不好意思,肉乎乎的小腳丫飛快地往後躲了一下,“母親,我自己來就行。”
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景雲歌一眼,小聲道:“團團是大孩子了。”
景雲歌失笑,一把抓住他的小腳腕,“别躲了,我給你洗。”
也許二十二歲的景雲歌看不出來,但十七歲的景雲歌也尚是孩子,對于小家夥的心思最清楚不過。
明明眼裡的期待都要溢出來了,還嘴硬說要自己洗。
果然,蒼北辰乖乖任由景雲歌給自己洗腳丫,一動不動。
景雲歌又讓劍蘭端來蜂蜜牛乳,放到團團手裡,給他暖暖手。
“怎麼回事?”景雲歌看着兒子,又問了一遍,“大晚上不睡覺,明天不上課?”
攪動牛乳的小湯匙停了停,蒼北辰小聲道:“母親,我不想讓爹爹走。”
聽到他提起蒼定野,景雲歌的動作頓了一下,“這是公務,不能耽擱。”
蒼北辰蹙着眉,“才不是呢。”他忍不住擡高聲音,“又不是打仗,也沒有聖旨,平素這種帶兵的事,爹爹都是讓小沈叔叔去。”
爹爹明明就是在躲着娘親。
他忍不住抓住景雲歌的衣袖,“母親,你能勸勸爹爹嗎?”
小家夥可憐巴巴地說,“自入冬以來,爹得的身體就不太好,大夫特意叮囑的不能勞神……雲中苦寒,爹爹受不住的。”
他擡起眼,那雙酷似蒼定野的桃花眼濕漉漉的,“母親,求你了。”
“這……”景雲歌有點為難,“蒼……你爹他也不一定聽我的呀。”
尤其是在如今她疑似和淩滄時有一腿的情況下。
哪知蒼北辰拼命搖頭:“不會的!娘親是爹爹心尖尖上的人,爹爹最聽母親的話了!”
景雲歌遲疑地看着兒子。那雙大眼睛可憐兮兮地回望,對視片刻後,到底是做娘親的心軟敗下陣來:
“……我勸勸試試,要是你爹不聽我的,我也沒辦法。”
她做了錯事,确實沒臉見蒼定野。
可他身子不好也是真的,她也擔心。
景雲歌閉上眼,給自己打氣:
……和淩滄時拉扯不清的,是二十二歲的景雲歌,關她十七歲的景雲歌什麼事?
在心裡把這句話默念三遍,景雲歌終于下定決心,“更衣,帶我去書房。”
慶國府很大,景雲歌拎着安神湯,跟着劍蘭兜兜轉轉,不知過了幾道門,才看到書房躍動的燈火。
她忍不住加快腳步。
迎面從書房走出來的,卻是早上見到的那個府醫。
他的身後還跟着藥童,低頭端着一個戗金盆,裡面盛滿了渾濁的血水。
景雲歌愣住了,快步上前迎住府醫,“黃大夫,這是怎麼了?”
映着燈光,看清眼前的人是景雲歌,府醫怔了一下,“夫人?”
四年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夫人來找君上。
景雲歌語氣急切,“君上怎麼了?”
府醫搖頭,“君上舊傷複發,牽動了心脈的沉疴。”
景雲歌抿了抿唇,“黃大夫,以君上如今的狀況,是不是不太适合帶兵?”
府醫點頭,“還是以靜養為盼。”
“那……”她遲疑了一下,“他是怎麼傷成這樣的?”
她認識的那個蒼定野,金戈鐵馬,銀甲白纓,如沸雪,如朝日,鋒芒畢露。
短短五年,緣何蹉跎至此。
府醫搖搖頭。“夫人恕罪,此事君上并不允許臣與您提起……夫人不如親自去問君上。”
他有意瞞着她。
為什麼?
仿佛心頭壓着沉沉的巨石,景雲歌勉強笑了一下,“好,我知道了。”
又仔細問過應如何照顧病人,她深吸一口氣,拎起裙擺走上庭階,推開了書房的門。
撲面而來就是血腥與草藥挾在一處的氣息,大殿中靜悄悄的,隻能聽到裡間隐約傳來沉沉的喘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