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之後,蒼定野一直待在書房沒有出來,晚膳時都沒露臉。
直到亥正時分,把蒼北辰哄着睡着了,景雲歌把煎好的藥放在食盒裡,拎到書房外。
燈光從窗棂外透出來,她深吸一口氣,讓親衛進去通傳。
很快,緊閉的四直門被人推開,親衛恭敬低頭:“夫人。”
不過初秋時分,書房中已經點上了暖爐,苦澀的藥味兒與降真香氣揉在一處,暗自浮動。
内殿中,蒼定野一襲玄色織金常服,容色蒼白倦怠,旁邊放着半盞已經冷透的參湯,是傍晚時景雲歌給他炖的。
聽到腳步聲,他擡起頭,四目相對,小姑娘正撞進那雙深不見底的烏眸。
“……!”
景雲歌有點怕他,驟然對視,下意識腳步一頓。
慌亂移開視線,他手裡還拿着黛筆,懸在幾張淩亂的字帖上,是下午她陪蒼北辰一起寫的。
想起字帖上還有她給兒子畫的小烏龜,景雲歌的臉“唰”地紅了,快步走上前,把食盒放在桌上,“那個……咳,我來給你送藥。”
蒼定野望着她,那雙墨色的眼睛也看不出什麼情緒,靜了片刻才道:“多謝。”
說完就又繼續低頭去看蒼北辰的字帖了。
“……”
景雲歌撅起嘴,放在從前,蒼定野這個态度,她早就要鬧了。
可是,十九歲的蒼定野會縱容她耍性子,二十四的蒼定野卻不一定。
更毋論,她還是疑似和舊情人藕斷絲連的那個。
将心裡的委屈壓下去,她小聲說:“蒼……夫君,那個藥得趁熱喝。”
蒼定野沒說話,幹脆直接拿起藥盞。正要送到唇邊,景雲歌連忙道:“大夫說了,這個藥性烈,不能直接喝。”
她把放着棗花糕的瓷碟拿出來,又把小銀匙遞給他,“我給你拿了棗花糕,多少吃一點。”
蒼定野又說了一遍:“多謝。”
景雲歌聞言擡頭看他,他也望向她。
那雙眼睛倒是談不上冷,隻是有許多景雲歌讀不懂的情緒。她抿了抿唇,印象中蒼定野是喜歡吃甜的,隻是過了五年,這總不會變吧。
他果然吃了兩瓣棗花糕,又将溫熱的藥一飲而盡。
婢女奉了茶水,蒼定野淨過口,又要拿起筆。
景雲歌連忙道:“今晚我們早些休息吧?”
蒼定野還是那種淡淡的态度,“我在書房睡。”
“不行!”
景雲歌急了,書房的床榻那麼小,他又還病着,忍不住稍稍提高了聲音,“你昨晚明明答應過我的,要回寝殿睡。”
蒼定野沉默了一下,想起白日府醫對他說的,終于忍不住說了實話。
“雲歌……”開口已然苦澀,薄唇微抿,他強迫自己說完,“我們一直是分開睡的。”
景雲歌愣住了,她看着蒼定野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半分揶揄或調笑,可是都沒有,他隻是平靜地看着她。
她又一次,不合時宜地,想起那個空空如也的木匣。
“這……這樣啊。”景雲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勉強笑了一下,至少她在盡力讓讓神色自然一些,可惜每一個字都說出來得很艱難,“……對,對不起。”
這句話幾乎耗盡了她所剩不多的勇氣,小姑娘甚至沒能再看他一眼,就拿起食盒匆匆離去。
如果她回過頭,就能看到此時蒼定野眼中的痛苦和落寞。
……
景雲歌徹夜未眠,終于在雞鳴時分想明白了一件事。
想要修複和蒼定野的關系,首先就要和淩滄時一刀兩斷。
但淩滄時如今在哪裡?
十七歲時,她與淩滄時、蒼定野他們都尚是皇子伴讀,住在京城。
五年過去,改朝換代不說,蒼定野甚至已經承襲父親的爵位,舉家搬來了江州。
她昨天在節度使府多少摸清楚一些事,比如,眼下蒼定野是江州的節度使,親信大部分是兒時好友,隻是從前在鎮海軍的舊部卻大多沒有跟來。
倒也不奇怪,蒼氏待下向來寬厚,那些舊部興許是已經解甲歸田了。
景雲歌不敢在府中直接提起淩滄時,正發愁怎麼辦,用早膳時突然想起了哥哥景雲烈。
這厮一肚子壞水,肯定能幫她出主意。
于是她又拐彎抹角地向劍蘭打聽,“我……我有點想家了,我父母與兄長他們還好嗎?”
劍蘭為難地搖頭,失憶前的夫人性格清冷孤僻,從不主動談起家人,“奴婢隻知道世子爺如今是随州節度使。”
“随州?這麼近啊。”景雲歌想了想,“準備紙筆,我要給景雲烈寫信。”
信發出去,景雲歌心中暢快不少,從蒼定野給她買的衣裙中挑了件水紅色的,高高興興去膳房準備早膳了。
讓她沒想到的是,到膳房後,食材竟然都已經切好了。
廚娘在一旁笑着道,“昨日君上吩咐的,若是夫人再來膳房,就提前備好菜品。”
景雲歌的臉紅了,裝作不在意地拿銀箸扒拉着切好的雞肉,其實心裡美滋滋的。
看來蒼定野也沒有那麼讨厭她嘛。
雞湯是景雲歌前夜就溫在爐子上吊着的,早晨起來再下雞茸滾一遍,湯就清澈見底了。
雞湯一分為二,一份下了藥膳和江米,給蒼定野煮藥膳粥;一份加了線面,雞肉撕碎灑在上頭,是蒼北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