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雲歌”擡起頭,墨發滑落,臉色蒼白得吓人,活像是畫上走下來的女鬼:“省省你的虛情假意吧,真讓人惡心。”
沒有血色的唇勾起,她冷冷吐出一個字:
“滾。”
一旁的景雲歌怔住了。
雖然蒼定野這個人很頑劣,會揪她小辮子,抄她作業,帶她逃課,可是從小到大,自己都沒有對蒼定野說過這麼重的話。
她下意識望向蒼定野。
撕碎的符紙灑了他一身,少年低下頭,冷白如玉的面龐沒什麼表情,鬓邊的幾縷碎發垂落,讓他看起來脆弱而狼狽。
沉默片刻,他勾唇自嘲一笑,啞聲道:“對不起,雲歌,又惹你生氣了。”
沒再說什麼,少年輕輕伸出手,把落在他腿上的碎符紙收攏在一處,收進袖中,劃動輪椅轉身向外走去。
景雲歌看得心底鈍痛。
蒼定野十五歲上戰場,戰功赫赫,殺業累累。
他不信神佛,不信果報,卻為了她,抱着病體,隻為求來一張平安符。
卻被扯碎了。
景雲歌從未見過他如此失落的模樣。
她下意識想要追出去安慰他,卻擡不動腿,方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如今是和床上的”景雲歌“一體的。
隻是,“景雲歌”逼走了蒼定野,她本應該開心的,如今怔忪着,卻看着地毯上的碎紙出神。
侍從們快步低頭走了進來,開始打掃這滿室狼藉。
“景雲歌”靜靜看着侍從将嬰兒的衣服疊起來,打翻的玩具收好,側翻的搖籃扶正,最後把這些東西都搬了出去。
那些東西少一樣,“景雲歌”的臉色就蒼白一分。
最後,什麼都沒有留下,仿佛腹中的孩子也随之離開了。
劍蘭低頭,跪在床邊,正要拾起地上的碎符紙,一直沒說話的“景雲歌”突然道:
“住手。”
“夫人?”劍蘭不解地擡起頭。
“景雲歌”沒有回答。她隻是淡淡别開臉:“都下去。”
侍從們悄悄對視一眼,低頭退下了。
讓景雲歌沒想到的是,在所有人都走了之後,夢中的自己竟然扶着腰慢慢站起身。
其實單看顯懷的程度,此時“景雲歌”懷孕不過四個月,但稍大幅度的動作,她都忍不住蹙眉,想必這一胎懷得很辛苦。
景雲歌忍不住想,依照自己的性格,若是真的不喜歡這個孩子,那早就該打掉了。
不論是十七歲還是二十二歲,她都做得出這種事。
可是“景雲歌”非但留着這個孩子,甚至還甘願卧床養胎。
和她表現出來的抗拒與厭惡截然不同。
更讓景雲歌沒想到的是,夢中的自己竟然吃力地蹲下身,把那一地的碎符紙都拾了起來。
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朱砂筆迹上,洇開血一樣的花朵。
她竟然哭了。
“景雲歌”默默流着淚,把那些碎符紙收在一個破舊發白的荷包中。
景雲歌努力睜大眼,想要看看自己把荷包放在了哪裡。
可眼皮卻越來越沉,她強撐着——
眼前驟然一亮,竟然睜開了眼。
與夢中不同,眼下尚不到破曉,正是一天中最暗的時候。
小姑娘下意識動了動臂膀,一陣熟悉的降真香氣随之浮起,她這時才發現,自己竟然在蒼定野的懷中。
臉“唰”就紅了,她當即想要翻身,卻又怕驚醒他。
正無措時,護在她背後的手微微動了動,那人似乎醒了。
小姑娘連忙閉上眼。
初醒時總會有些心悸,蒼定野呼吸沉滞而急促,低咳兩聲。值夜的内侍聞聲快步走進來,低聲道:“君上?”
蒼定野沒說話,而是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小姑娘。微涼的手輕輕攏在景雲歌的耳畔,他的聲音變得輕而模糊,“……幾時了?”
内侍說醜時不到,又道藥已經溫着了,君上要不要現在用藥。蒼定野猶豫了一下,搖頭道:“扶我起來。”
他擔心把景雲歌吵醒。
景雲歌感覺到他要離開,說不清是為什麼,下意識抱緊了他。
她想起夢裡那些畫面,想起那時失落又寂寞的蒼定野。
不想再讓他離開。
内侍有些為難,“君上,這……”
蒼定野也愣了愣,他垂眼,望着懷裡的小姑娘。
景雲歌知道,蒼定野很聰明,可以輕而易舉看出人有沒有撒謊。她有些緊張,于是繼續閉着眼,把臉埋到他的腰間,仿佛說夢話般呢喃:“夫君……”
蒼定野身形一僵。
最後,他輕輕歎氣,對内侍道:“……你先下去吧。”
内侍低頭應下,寝殿中又靜了下來。
蒼定野低下頭,小姑娘墨發披散蜿蜒,把半張臉都埋在他的懷中,隻露出白玉似的耳垂。
他目光柔軟,勾勒過她流暢姣好的側臉,唇角微不可察地彎了彎。
如果景雲歌現在睜開眼,一定能看到他眸中的溫柔。
……
景雲歌惦記着蒼定野還沒有用藥,并未在他懷中流連太久,很快就裝作睡夠了的樣子,打了個呵欠,慢慢坐了起來。
一直在閉目養神的蒼定野睜開眼:“雲歌?”
景雲歌确實是有點沒睡夠,她揉着眼,貓兒似的唔了一唔,“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