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胸口劇烈起伏着,怔怔地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額角,又很快放下。
仿佛那個吻的溫度還沒有徹底散盡,将她灼傷了。
景雲歌換了一身利落的衣服,再次來到角門前。
不出她所料,蒼定野在離開前又鎖上了門。
她仰起頭,打量着院牆。
小時候蒼定野帶她曠課時,教過她如何翻出這種高牆,依照着記憶中的方法,三下五除二就跳了出去。
書房的燈暗着,正廳也沒人,蒼定野大約是不在府裡。
她先是悄悄去看了一眼蒼北辰,幾個乳母哄着小孩正在安睡,徹底放下心後,景雲歌披着夜色,頭也不回地出了府。
她沒猜錯,蒼定野是又回到了節度使府。節度使府不同别處,處處都有重兵把守,景雲歌按照從前蒼定野教她的野路子,避開巡邏的守衛,跑進内廷。
這裡倒是很安靜,隻有蒼定野的書房點着燈,門口也沒有親衛。隐約有交談的聲音,景雲歌放輕腳步湊上前,細細聽着。
讓她沒想到的是,裡面竟然不止一個人。
淩滄時也在。
“……所以,你是在威脅我?拿捏着淩氏的把柄,要我放棄歌兒?”
當先傳來的是淩滄時的聲音,冷得不像景雲歌認識的他,“好,如今你手握重權,确實壓我一頭。但是,我問你,如果我真的死了——”
他輕笑一聲,“歌兒會不會更恨你?”
“少拿小歌兒威脅我。”蒼定野沉沉開口,“淩滄時,你别忘了,她是我的妻子,與你毫無關系。”
“你能把她囚禁在府裡,你能囚禁她的心嗎?”淩滄時輕嗤,“如果你覺得讓歌兒恨你一輩子也無所謂,那就毀了淩家,或者就在這殺了我吧。江州是你的地盤,殺掉我,并不是什麼難事。”
蒼定野的手按在腰間的長劍上,眸光深不見底。
如果是從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掉淩滄時,就像當初一劍捅穿他那樣。
因為他知道,在景雲歌心中,她對他已經無可挽回地隻剩下恨了,他不在意更恨一點。
恨總比愛更長久。
但是,在蒼定野出生後,他們的關系已經了轉機。
他不奢求景雲歌能接受他。
但是每天可以看看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他不想再在她的眼中看到濃烈的恨和痛苦了。
幾乎在他心頭烙下了再也不能愈合的疤痕。
握着劍柄的手握緊又松開。
“我告訴你,蒼定野,隻要我活着,我就一定會想盡辦法把歌兒帶走。”淩滄時笑着壓低聲音,隻有他和蒼定野兩個人可以聽清的耳語:
“……上次你不自量力,跟我搶歌兒,是什麼結果,你還記得嗎?蒼定野,我可以斷你一次援軍,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你大可以看看,是不是每次都能撿一條命回來!”
蒼定野冷笑,正要開口,書房的門驟然被人推開:
“等等!”
針鋒相對的兩人同時愕然擡頭。
竟然是景雲歌。不知道她在外頭已經聽了多久,又聽到多少,她的臉色慘白,目光當先就落到蒼定野按着的長劍上。
她愕然擡頭,在蒼定野的眼中讀出了還未散盡的殺機。
冷汗登時流了下來。
不行,絕對不行!
蒼定野裡位極人臣隻差一步之遙。
她不能讓這夜和這條人命成為他唯一的污點。
于是,景雲歌毫不猶豫地擋在淩滄時面前:“你不能殺他!”
蒼定野愣住了。
他看着她,眼中閃過許多情緒。
失落,自嘲,痛苦,難以置信,到最後,他認命地低下頭,輕笑一聲。
解開長劍,扔到地上。
“你赢了。”
他啞聲說,“我不會殺他。”
……
景雲歌披着蒼定野的風氅,坐在回去的馬車上。手腕的傷在剛才崩裂開了,血迹把紗布都洇透了,蒼定野沉默地看了一會兒,開口道:“抱歉。”
景雲歌看着他。明明自己才是被鎖起來的人,在他面前卻莫名失了三分氣勢。
她沒吭聲,蒼定野也沒再說什麼,很疲憊地靠在軟枕上,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景雲歌開口,“蒼定野。”她看着他,“你在生氣。”
“你今晚差點就死了。”片刻後,他才冷冷地回答,“城中宵禁,節度使府重兵把守,看到閑雜人等會直接射殺。”
他的胸口起伏片刻,才繼續道,“如果今晚出現任何一點意外,你知道是什麼結果嗎?”
景雲歌沒回答,而是反問道:“你把我鎖起來,是怕我跑出來私會淩滄時嗎?”
一陣輕微的颠簸,似乎是馬車碾過路上的石塊,蒼定野的臉色又蒼白幾分。
景雲歌沒有注意到,她隻是問他,“我在你心裡,就不堪到這種程度?”
蒼定野睜開眼。他看着她,那雙眼從來沒有如此幽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
“報恩寺被山洪沖垮了大半。那麼大的雨,你卻執意出門。雲歌,你是要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報複我嗎?”
景雲歌聞言,眼睛發酸,脫口而出:“我沒有——”
蒼定野平靜地打斷她:“那就留在家裡。”
景雲歌的眼眶越來越熱。蒼定野接着說,“節度使府查出了淩氏與北境官員貪墨營私的證據,有暴民趁機流竄入境,晚上外面很危險。”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而是直接把我鎖在府裡?還有我每天喝的藥,你也在裡面加東西了,不是嗎?”
景雲歌看着他,笑着笑着,眼淚就流下來。
“你這樣對我。蒼定野。你這樣對我。你把我當什麼人。”
她胡亂抹了一把眼睛,衣袖上的金線刮得臉頰生疼,“我告訴你,蒼定野,你鎖不住我。”擡起頭,深吸一口氣:
“我要與你和離。今晚就寫和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