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風很暖,特别是在繁忙的小吃街。
可是見到那張令人反胃的臉,還有那道刺耳聒噪的聲音,讓晏同瑜身體裡的血液在刹那将降至冰點。
他說不清自己内心第一時間浮現出的情緒是什麼。
憤怒?嫌惡?鄙夷?不齒?彷徨?
還是……害怕?
晏同瑜呼吸紊亂,一種陌生又遙遠的記憶随着錢靖宇的靠近侵襲了他的大腦,像是用一把鈍鏽的硬斧敲擊着他的神經,讓他失去反擊的力量。
傅璟的握力使他已經痊愈的手腕開始隐隐作痛,就如同很多年前,看到他和錢靖宇兩個人邊聊天邊走進教室時,從心髒深處傳來的那種感覺。
“放開,我一個人能走。”
晏同瑜一根根扯開傅璟的手指,孤身離開嘈雜的街道。
他想要挺直脊背,裝作完全不在意的樣子潇灑地離開人群,甩掉身後如影随形的視線。
但是這太難了。
無論他如何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心率和四肢仍然不受訓地和他反複對抗,腳踩下去就仿佛一個剛醒過來的植物人複健一樣。
踉踉跄跄,可笑至極。
晏同瑜快速眨眼,在衆目睽睽之下狂奔起來,逃離這片令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
他不管不顧地穿行在風中,急促地呼吸着,直到眼前逐漸變得模糊一片,再也辨不清方向和位置。
哪裡都好。
隻要遠離那個卑鄙的渣滓,哪裡都可以。
耳膜的鼓動聲中,晏同瑜體力慢慢不支,在街頭撐着彎下腰,撐着膝蓋大口喘息。
他現在需要找一個無人的空間,因為他不想暫時不想見到傅璟。
回家是行不通的。
晏同瑜摸了摸口袋,身邊就隻有一部手機。
附近倒是能找到幾家酒店,但問題是明天周一,他還有一些作業的尾巴沒寫完。
“哈。”
晏同瑜無奈地發出短促怪叫,以前在學校裡總覺得自己是天才,學任何知識都超乎尋常的快,然而來到首都大學以後,發現班裡不僅都是天才,而且還有全才。
優秀是他們的常規水準,在優秀之餘還會主動向上求索。
這就導緻分數的評判标準越來越高。
在課堂上完全吸收新内容已經不夠了,總有人在超前學習,甚至提交申請跨專業輔修雙學位。
晏同瑜今天原本的計劃是做完作業,之後再預習下一堂高數課,在教授提問時舉手回答,加一點平時分,方便期末拉高績點。
他頂了頂腮,今天還是得回去一趟。
到家的時候,傅璟最好已經睡了。
晏同瑜晃晃悠悠地踩着有些松動的石磚掉頭,首都的夜晚很安全,街市邊燈火通明,無人的小巷也總是挂着一站小燈,照亮昏暗的一隅。
他能夠聽到窗内打牌閑聊的細碎聲響,也能捕捉到螞蚱或是蟋蟀一閃而過時的殘影。
行至樓道下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晏同瑜仰頭望去,發現客廳的燈竟然還亮着,他皺皺鼻子,傅璟還沒睡?
“煩人。”
他一步步踏上八層樓梯,有些不願面對開門後的景象。
早知道該出去住酒店的。
作業可以早上回來補。
一次平時分又算什麼?
晏同瑜掏出鑰匙,一把插進鎖孔旋轉,心說回來都回來了,再出去一趟太折騰。
他破罐子破摔地打開大門。
隻見傅璟坐着,身上還是聚餐時的穿搭,顯然在自己出門遊蕩的時間裡尚未洗漱,一直在沙發上等着。
一聽到家門被打開,他陡然回頭,上下打量晏同瑜,稍稍松了口氣。
接着,他擰着眉問:“你和錢靖宇之間發生過什麼事情?”
“芝麻點大的事情。”
晏同瑜換好拖鞋,輕描淡寫地瞥他一眼,走進衛生間洗手消毒,補充道:“就是你知道的那樣。”
“我不信。”
傅璟出現在衛生間門外,用身體将晏同瑜回到房間的必經之路堵得水洩不通。
泡沫被擠在手心上,晏同瑜細緻地将每一根手指,包括指甲縫都清理得幹幹淨淨,他在水流下沖幹淨雙手,用幹燥的軟布擦拭。
洗完手,他擡頭正視傅璟的眼睛,對他說:“我還有作業要寫,讓開。”
“不可能。”
傅璟絲毫不相信他刻意回避之下的答案,叉着腰道:“你跟我說實話。”
“有什麼不可能的?”晏同瑜反駁回去,又伸手推了他一把,“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不相信,錢靖宇随便說一句鬼話你就信啊,那你還來問我做什麼,回去聽他說啊!”
“晏同瑜,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傅璟被他的态度氣到,音量不自覺提高三分,眉宇間亦有怒色。
他把自己腰間的襯衫抓得滿是皺褶,胸膛劇烈起伏,“我問了你這麼多次,你從來不正面回答,就因為他一個從畢業起就不聯系的同學鬧了這麼多年脾氣,鬧夠了沒有?你把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當什麼?!”
“這話我倒是想問問你,你把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當什麼?”
晏同瑜倔強地看着他,不肯後退一步,接着說道:“你覺得他那麼好,一點錯都沒有,全是我一個人在無理取鬧,那你和他做朋友去啊。正好你們現在都在首都,有的是機會在一起玩!”
“我現在跟你連架都吵不明白。”
傅璟低下頭,吐出一口氣,複又擡頭說:“你是怨我當初跟他走得近了?還是高三壓力大心情不好?叔叔阿姨對你的要求太高了?晏同瑜,你能不能直接告訴我原因,不要讓我在這裡猜猜猜。”
“你連、連我為什麼讨厭他都不知道?”
晏同瑜眼周那在遊蕩時褪下去的紅突然又泛了起來,他不可思議地看着傅璟,臉上許多情緒閃過,有詫異,有不甘,有疑問。
還有更多的酸苦和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