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他所有的表情全都變淡,化為一句:“絕交吧傅璟,我們絕交。”
這句話乍一聽上去萬分孩子氣,就像傅璟在兒時聽到的每一句。
可是這一刻聽來,卻重逾千斤。
這次晏同瑜是認真的,他看得出來。
傅璟叉在腰上的手無力地垂下來,不斷地回憶思考着初三那年的一切,從錢靖宇出現,到晏同瑜開始表現出抗拒自己提起這個複讀插班的新同學。
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很多記憶都變得有些模糊。
初三的生活枯燥又重複,整天就是做卷子、聽課、讨論錯題,從中檢索細微之處的異常并不容易。
傅璟隻記得,錢靖宇剛轉來的時候,晏同瑜對他的态度還是很友好的。
那時晏同瑜作為數學課代表和體育委員,為人熱情活潑,和每個人都能聊得起來,所以新同學加入以後,他同樣很熱情地幫助對方熟悉班級環境。
後來……因為自己是晏同瑜最好的朋友,所以被他拉着和錢靖宇玩。
他們三個人常常一起打籃球,課後分享研究出超綱題不同解法。
從某一天開始,因為是同桌的關系,錢靖宇更傾向于找自己搭伴,有些忽略了晏同瑜。
從那時起,晏同瑜總是疑惑地看着他們兩個人。
漸漸的,疑惑一步步轉變為責備,并時不時對錢靖宇惡語相向。
傅璟猜測,他是因為友誼中的占有欲作祟,不願意看到最好的朋友被搶走,覺得自己被排擠在三人組之外。
察覺到這一點之後,傅璟和他有一次談話。
自己告訴晏同瑜,即使是再親密無間的夥伴,也并不代表着要一直綁定在一起,就像連體嬰兒一樣,他們應該向外找一些志同道合的新朋友。
“你跟謝朝朝關系也很好,我就從來沒有說過什麼。"
傅璟自認為很平心靜氣地在講道理,誰知晏同瑜聽後不但沒有領會到他的意思,反而質問他是不是從此以後要跟錢靖宇一夥,幫着外人給他使絆子。
“你在胡言亂語什麼?最近試卷做傻了嗎?”
傅璟不懂,以為他頭腦發熱,想要伸手摸一摸他的額頭,被晏同瑜躲開,最終沒有碰到。
“我過幾天就搬出去,你把房間給錢靖宇住吧。”
思緒被打斷,晏同瑜趁着他放下手臂,撞開他回到卧室,拿了幾樣必備用品和作業電腦,塞進背包裡。
傅璟攔他:“這麼晚了你還要出去?”
晏同瑜把書包甩上肩膀,沉着一張臉說:“對,滾開。”
他怕自己再跟傅璟住下去,遲早要把房頂掀翻。
倏忽,一陣濃煙四起。
已經經曆過兩次,此情此景熟悉到晏同瑜都能習慣地想:又來了。
讓他猜猜這次是哪兒?
第一次是床,第二次是玄關,第三次應該在外面的環境了吧?
帶着這樣的心情,晏同瑜周身的煙霧悄然散去。
他揉了一下眼睛,随後又揉了一下。
艹,又是床上!
和知覺一起回歸的是沉重無力的眩暈感,呼吸間晏同瑜被自己滾燙的鼻息吓了一跳。
我這是發高燒了?
他費力地撐着身下柔軟的被子,想要站起來,卻摸到一條陌生的胳膊。
已知他的手是他的手,那這條手臂是誰的?!
晏同瑜驚恐翻身,看到了個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家夥。
沒錯,又是傅璟。
對方身穿一套柔軟的棉質睡衣,慵懶地靠坐在床頭,正在專注地觀看着前方投影儀播放的電影,昏黃靜谧的光影打在他的臉上,蒙上一層暖色,顯得人格外溫柔居家。
傅璟一手握着平闆,一手隔着薄薄的衣料搭在自己的肩胛處,有些别扭地摟着自己。
晏同瑜這邊翻身的動靜不小,他很快把注意力從影片上移過來,低頭自然地輕吻了一下晏同瑜的額頭,說道:“還很燙,再睡一會。”
說罷将懷裡的人摟得更近了些。
晏同瑜的鼻尖陡然埋進他頸窩的凹陷處,這種走向讓他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
耳畔傳來電影帶有質感的配樂,他停頓幾秒,很快猜到了這部經典的片子。
傲慢與偏見。
晏同瑜向後稍了稍,脫離傅璟的懷抱,當前虛弱的身體使他沒有辦法起身離開,隻好和傅璟一樣,卸力靠在身後堆疊的軟枕上。
這部影片講述的愛情故事圍繞着達西先生的傲慢與伊麗莎白的偏見而展開,現在劇情正進行到伊麗莎白在暴雨中跑過長長的石橋,随後進入圓頂阿波羅神廟,達西出現,二人爆發了一段激烈的争吵。
略顯吵鬧的樂聲褪去,唯留雨聲和人聲。
晏同瑜一時看入迷了,完全忘記自己身處的環境,還有身邊的人。
直到傅璟極其突兀地在達西說出那句深情的“I love you”,異口同聲地扭頭說給自己聽。
晏同瑜屏住呼吸。
他覺得自己已經燒糊塗了,因為這一瞬間,他不合時宜的腦回路沒有立即抗拒對方的示愛,而是在想:現實世界的傅璟惹他生氣,不知悔改,咄咄逼人,讓人看一眼就嫌煩。
而這裡的傅璟,很好。
好得不可思議。
他的心裡眼裡隻有自己一個人,既然結婚了,那他無疑會和自己同仇敵忾
否則未來的我才不會和他在一起。
晏同瑜喉結滾動,試探性地問道:“傅璟,你還記得錢靖宇嗎?”
耳邊争吵的台詞逐漸加快,身旁的回應卻又低又緩,猶如靜夜中最親密無間的私語。
傅璟說:“都是他的錯。”
晏同瑜的心此刻被安甯溫暖的光暈浸透,他把半張臉縮進被子裡,牢牢攥着觸手可及的衣袖,不可抑制地洩出一聲哽咽。
“不哭,魚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