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道:“奴婢不知,但老爺發了很大脾氣,摔碎了茶杯。”
江杳心急如焚,登時前往救人。
恰好陸雲铮垂頭喪氣地從書房走出來,如敗落的鷹,腳步透着虛浮。
“陸郎。”江杳高聲叫道。
陸雲铮聞聲,喚道:“杳杳。”
江杳關切地挽住陸雲铮手臂,怕爹爹打了他,身上沒傷才安心。
“你和爹爹吵架了?”
陸雲铮委婉道:“沒事,已經解決了。”
江杳認真警告:“大婚在即,你可要順從爹爹些,免得影響了我們的婚事。”
陸雲铮浮現一個有氣無力的微笑,“那是自然。”
他反握住江杳的手,去書齋的興緻也沒有了,兩人踏在石子路上,吹着郁倦的春風。
路過鯉池,共同坐在鵝頸長廊邊。
“爹爹指責了你什麼?”江杳盯着池面上的蜻蜓點水。
爹爹脾氣那麼好的人,輕易不生氣,她嚴重懷疑未婚夫和别的女子有染。
陸雲铮戳了戳她額頭:“你這小腦袋想哪兒去了,我和嶽丈朝政上有些分歧罷了。”
“朝政分歧也值得吵一架?為何不好好說?”
江杳越發好奇,“什麼分歧?”
陸雲铮長歎一聲,“因為宮裡娘娘的事。”
陸雲铮是神童,很早中了進士,卻不會官場阿谀奉承、溜須拍馬那一套而慘遭排擠,至今仍在邊緣地帶當個小官。
這次林貴妃的事掀起了驚濤駭浪,幾乎所有大臣站在了首輔周有謙那邊,包括嶽父江浔。
陸雲铮卻看出,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他站在陛下這邊,幫貴妃娘娘拿到“皇”字的稱号,陛下日後必定記住他的名字。一步登天、飛黃騰達,甚至入閣也有可能。
他想去陛下的陣營。幫林貴妃上尊号,是他獻上的投名狀。
雖然他現在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角色,焉知日後沒有大作為。
江杳聽不懂複雜的政治謀算,隻道:“可爹爹不讓你這麼做,對嗎?”
陸雲铮道:“嶽丈認為這樣做風險太大,我一個小官如何鬥得過滿朝文淵閣大學士?陛下尚不與他們正面交鋒。恐怕我一出頭,謾罵的彈章多得能活埋了我。”
江杳歎息:“爹爹憂慮的是。”
江浔作為禮部尚書,護禮派的主力,斷然拒絕給林貴妃上“皇”這等僭越的尊号。
陸雲铮作為他的女婿,若公然支持此事,是背刺了江浔,江浔在朝中沒法做人。
陸雲铮懷才不遇,“杳杳,你知道嗎?這可能是你夫婿這輩子唯一飛黃騰達的機會,失去了再也不重來。”
他不想讓杳杳跟着他受一輩子苦,一輩子窩窩囊囊地活下去。
江杳亦傷然,“那陸郎,這件事本身對的嗎?”
陸雲铮搖頭道:“這得分情況。對于太後和首輔他們來說,自然不對,因為給貴妃上尊号損害了他們的利益;對于咱們來說,對,因為有利于咱們。”
按照古禮貴妃能不能加皇字,這符不符合儒家倫常和祖宗遺訓,陛下都不在乎,誰又在乎。
陛下本就是道家中人。
“眼下陛下孤立無援,我若去支持陛下和貴妃娘娘,必然在群臣中脫穎而出。”
陸雲铮握緊拳頭,躊躇滿志,“大丈夫一展身手的機會來了。”
江杳靜靜聽了許久,不知這種選擇是對是錯。權力這場危險的遊戲一旦開始,非死不得退出,陸雲铮必須做好性命相搏的準備。
相比來說,随大流确實是穩妥的方式,恰如爹爹一生小心謹慎唯唯諾諾。
但陸郎,顯然并非池中物。
“陸郎,你再想想。”
江杳柔綿地靠在了陸雲铮肩頭,“無論如何,我是你的妻子,支持你的決定,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陸雲铮深感欣慰,撫了撫愛妻肩頭。二人的瞳孔中輝映着彼此,情比金堅,彼此是彼此最堅強的後盾。
“杳杳,你放心,不會耽誤我們婚事的。”
他癡癡與她相互等待了十二年,才終于走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十分珍惜。
江浔隻這一個愛女,他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這份婚約敲定下來。
眼看婚期将近,下人們陸陸續續布置喜房,杳杳的嫁衣也繡得差不多了。
陸雲铮甚至能幻想到,新婚之夜親手揭開杳杳紅蓋頭時的美好場面。
“能娶到你是我最大的福氣。”
他要給杳杳最盛大隆重的婚禮,讓她做最幸福的新娘,如果有可能,他還要為她争取陛下、貴妃娘娘的賜婚,讓這場婚事載入史冊。
江杳亦沖他甜甜微笑。
二人望着天邊漸漸西沉的雲彩,手掌相扣,兩顆心髒咚咚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