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尤绾,長發绾君心的绾。
頭頂的手術燈很亮,刺得我眼睛很難受,陳醫生在和他的助手低聲說着什麼,我聽不清。
悠悠會哭嗎?她還這麼小,如果我死了,誰來照顧她啊?那個叫蔣生的女孩兒嗎?
我的女兒,終究是走上了和我一樣的老路。
我下意識想諷刺地笑,臉上卻做不出表情,像是被強力膠水黏住了。
心率監測儀在叫,一聲一聲的,尖銳又刺耳,像是汽車此起彼伏的鳴笛。
意識漸漸模糊,回憶開始走馬燈般在腦海裡閃回。遇見路嶼,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那是我還在上高中時的事了,當時父母工作都忙,沒時間管我,我又是個啞巴,所以遭了不少欺負也不敢和他們說。
最狠的就是那群收保護費的混混,每天放學都會堵在我回家的必經之路上,心情好的時候收了錢,調戲我兩句就算完了,要是心情不好,就會掐我,用折疊起來的繩子打我。
那是一個星期三,我一如往常那般被攔住了。因為發生的次數太多,所以我已經習以為常。從書包裡掏出五十塊零花錢遞過去,并且小心翼翼地觀察帶頭人的臉色。
我知道,隻有他高興了,我才不會挨打。
但很不巧的是,他新找的女朋友把他甩了,正在氣頭上。
我護着頭蜷縮在牆角,緊緊咬着牙等待疼痛過去。
我算過時間的,他們最多三十分鐘就會放過我,我隻要再忍一會兒就能回家了。媽媽還在家等着我呢,今天調休,她說要帶我出去吃飯。
我從沒想過路嶼會幫我,她是這片地方出了名的大姐大,塗着最鮮豔的大紅色口紅,踩着四厘米的高跟鞋。
在操場上操時經常能看見她騎着摩托在校外飛馳,黑如潑墨的頭發在風中飛舞。
我挺羨慕她的,無拘無束的,看一個人不順眼都不用忍着,上去就是一腳,再罵一句“傻逼”,那人就八成會落荒而逃。偶爾有不長眼的,也被她打到服氣。
反觀我,十幾年來一句髒話都沒說過,更别提動手動腳,連一隻螞蟻都沒踩死過。我們是兩個極端,像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可是那天,她卻笑眯眯地揪住帶頭光頭的衣領
“欺負小姑娘不好吧,要不和我玩玩。”
“嶼姐,您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條生路呗。”
“呸!”路嶼單手把他慣在牆上,面若冰霜“鄭尚我是不是給你臉了,連個高中都不放過?!你還是不是個東西?!”
“老娘平生最讨厭欺軟怕硬的人。”話罷,又是幾拳。光頭被打了也不敢還手,連連求饒。
“我饒你沒有用,小妹妹,你怎麼看?”我愣愣地看着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怎麼了?吓傻了。”路嶼放開光頭,笑盈盈的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沒事兒,姐姐不是壞人。”
光頭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趁着路嶼走過來的間隙,猶如一條滑不溜手的鳝魚,呲溜一下鑽進旁邊的巷子沒了影兒。
路嶼柳眉倒豎就要追,手臂卻被一隻白淨纖細的手握住了。
我的手很涼,她的皮膚滾燙,兩者一接觸都像被燙到似的立即松開了手。
我朝她搖搖頭,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示意我不會說話。
路嶼沉默了一陣,問道“他們拿了你多少錢?”
我趕忙搖搖頭。不用了,不用麻煩你了。
而路嶼好像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數不清?”
我着急地想再比劃,她卻強制性把我擡起的胳膊按回去“行了,天快黑了你趕緊回家吧。”
路嶼想了想說“明天你在這裡等我吧。不過先說好,能拿回來多少錢我也不知道,畢竟他們從來沒有存錢的習慣,通常拿到就去網吧花完了。但我向你保證一件事。”
“他們不會再來騷擾你了。”
…
第二天路嶼果真在等我,她幫我要回了九十塊錢,這在當時并不是一個小數目。
我把提前寫好地紙條遞上去。路嶼一愣,展開。
上面是工工整整的三個字“謝謝你。”
路嶼笑了,揉了揉我的腦袋,語氣有些溫柔“這麼乖啊,難怪會被人欺負。”
從那以後我就經常能見到路嶼,在便利店,在學校門口,在那條曾經并不美好的小巷。
我喜歡她,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一點,我很慌張,我不敢和任何人說,我真的害怕自己是心裡出了什麼問題。
于是我壯着膽子在網上搜索,跳出來的詞條令我絕望,惡心,龌龊,污穢,不堪入目的詞彙鋪天蓋地地灌入我的大腦。
因為那些厭惡至極的報道,我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隻把這件事寫進了日記裡。
我的愛人,在我的筆下閃閃發光。
…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放在書包最裡層的日記會被别人翻出來,也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當衆朗讀。
我明明沒有得罪過她們任何一個人啊,為什麼要這樣?
老師叫我談話,她問我是不是學習壓力太大,才會産生這種不幹淨的念頭。
我很愧疚,也很迷茫,沒有人會覺得一個青春期的少女不能喜歡一個光芒萬丈的少年,那我為什麼就不能喜歡路嶼呢,明明隻是換了一個性别啊。
如果她是男生,我也照樣喜歡她,隻是她恰好是個女生而已。
我是喜歡她這個人,又不是喜歡她的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