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也是這麼大的罪。
暗無天日的高二就這麼過去,我受到的侮辱,白眼和諷刺不敢跟任何人講,那些灰暗的經曆仿佛深入骨髓,痛苦到讓我以為我真的能放棄路嶼。
可是就在高考完的第三天,路嶼拉着我跑到了最高的鐘樓上,我們一起看過了這麼多年以來,我見過最美的夕陽。
在它落下的前一刻,她說“和我談戀愛吧。”
我驚得站起來,臉頰漲紅一片。
“我認真的。”她笑了,捧住我的臉用力揉了揉。
見我還是如遭雷擊的表情,她的笑容更燦爛了些,眼裡盛滿了稀碎的笑意。
她低下頭,額頭抵着我的額頭,在我耳邊吐氣如蘭“我好喜歡你啊,怎麼辦呢?”
“我不會強迫你,小绾,同意你就點頭,不同意就搖頭。”
過了好一會兒,我捂住了紅得仿佛要滴血的臉,羞恥地點了點頭。
那天路嶼抱着我笑得很開懷,像是擁有了全世界。
我看着她的臉想,不管以後遇到什麼,隻要此時此刻我們是快樂的,這就足夠了。
那是我第一次反抗父親,也是第一次看見向來儒雅的尤教授大發雷霆。
刻着繁複花紋的瓶子狠狠砸在我頭上,随即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頭上有熱乎乎的液體蜿蜒而下,我眨了眨眼,一片猩紅。
“我為什麼會有一個同性戀女兒!”
母親淚流不止,撲上去抱住他,哭得聲嘶力竭“夠了!夠了,你瘋了嗎?绾绾可是你的親生女兒啊!!你難道想打死她嗎?!”
父親漸漸冷靜下來,他抓着自己灰白的頭發失聲痛哭。
我看着他們,突然覺得他們比記憶中蒼老的許多。無所不能的爸爸的背已經彎了,媽媽新染的棕色發根處長出了白發。
長大的一個壞處就是,不能隻顧着自己了,愛情也不再是我一個人的愛情了。
我最喜歡的就是路嶼看我的眼神,她的目光總是溫柔又缱绻,可我和她說分手那天,卻是悲痛而絕望的。
老天爺就像要應景似的,送來了一場瓢潑大雨。
“為什麼?”她問。
“女生和女生是不可以在一起的。”我比劃道,臉上是我刻意練習多次的冷硬。
“那你喜歡我嗎?”
明明花費了我整晚樹立起的防禦,一聽到她這個問題頃刻間全面崩潰,我看着她哭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要昏死過去。
心髒疼得像是要裂開了,哭着哭着,我就開始幹嘔,眼淚混着冷冰冰的雨水一起流到衣服裡。
路嶼頓時慌了神,她面對外人的強悍和蔑視,在面對眼前這個哭到筋疲力盡的小姑娘時完全發揮不出來。
她隻想抱住她,永遠也不松開手。
在路嶼伸出手的同時,我像小雞啄米似的拼命點頭。大腦因為哭得太厲害有些缺氧,眼前的世界是一片斑駁的灰白。
我要是能說話就好了,要是我能說話,肯定親口告訴路嶼,我喜歡你,特别喜歡你。
可是沒有辦法,隻有我們彼此相愛遠遠不夠。
我是個懦弱的人。可路嶼很勇敢,她常說我是公主,那麼她就是能為了我披荊斬棘的騎士。
我在意别人的眼光,因為我的嗓子,我被另眼看待了太多年,我不敢違背世俗,陪着路嶼孤注一擲,去尋一個不知道能不能走到盡頭的未來。
我多想成為夢想中那樣快樂肆意,熱烈自由的樣子。可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路嶼收回手一言不發,那天的雨太大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路嶼,關于她的傳聞也五花八門什麼和有錢的男人跑了啊,被人甩了悲痛欲絕跳河自盡啦,什麼被警察抓緊監獄裡關起來....
我知道那都是他們胡說八道臆想出來的,我的愛人,勇敢又堅定,不懼怕任何挑戰。
她是我的英雄。
可是我後來的日子過得也不好,妹妹離家出走了無音訊,婚姻也一塌糊塗,還成了藥罐子拖累自己的孩子。
我唯一沒想到的是,悠悠會和我一樣,愛上一個沒有未來的人。
那天說得那些話其實都是我編的,我想讓悠悠知難而退,那些偏見雖然不能直接殺死人,紮在身上卻比物理上的傷口疼痛千萬倍不止,我不願意她這樣做。
可是悠悠比我要堅決的多,她沒有因為我的話妥協,我有些難過,更多的居然是慶幸。
其實蔣生那孩子很好,如果真有奇迹,我希望能發生在她身上。
我作為母親,為了悠悠的未來着想,不希望她和蔣生扯上任何關系。
但是我作為尤绾,又希望她能追求自己的幸福,無論對方是男是女,隻要是真心認定的愛人,就沒有什麼過不去的。
直到生命的盡頭,我才發現,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其實就是後悔,為什麼沒能在最無所畏懼的十八歲,拉住路嶼的手。
隻可惜人死如燈滅,再多遺憾也無法彌補。
最後一刻,我仿佛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它讓我感覺很陌生,卻又覺得理應如此
“愛過就好,愛過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