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比東默然。這人為什麼會那麼信任自己?
“我不知道别人怎麼想,但我覺得它一點也不醜,反而很有氣勢。”霧韻眼睫低垂,神色溫柔。
“畏懼并讨厭它的人是他們品味差,你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眼光。”
她真的是一個很特别的人。
至少,以前比比東從未見過誰像霧韻一樣灑脫,永遠平和,連帶着和她在一起的自己心情都會跟着變好。
“嗯。”比比東重重地點頭,收回武魂,手指前方,“老師,我們走吧。”
她來這兒的正事是試驗自己的獨家魂技。
霧韻臉上落了絲窘迫,“你換個稱呼,别叫我老師,叫前輩也行。”
比比東心生疑惑,稍稍思索一秒,紅眸中閃過狡黠的光,“為什麼,老師?您在學院給我們上課,我叫老師有哪裡不對麼?其他人不也叫您老師嗎?”
不讓她叫,她還一連說三遍。
也是,就算是白楊,樹幹上也還摻雜着許多黑斑點呢,壞心眼的教皇又怎麼會是一日養成的?霧韻咬着舌尖暗忖。
隻不過,她也很會對付名叫比比東的人。
霧韻銜笑應答,“他們當然不能與你相提并論,我們這種并肩作戰的關系、過命的交情,以師生相稱豈不是顯得太疏遠了?”
他們當然不能與你相提并論。
這句話傳進比比東的耳朵中,猶如墜落山谷,在腦海與心房裡回旋往複。
“還是說……”霧韻的聲音沾上少許消沉之意,“在你心裡,我隻是一個教導過你的老師而已?”
被反将一軍的比比東啞口無言,好幾秒後才踏步往前走,低聲道,“不是。我們得趕在明晚之前回去,抓緊時間吧,前輩。”
霧韻注視着比比東的背影,心間堆積起歡樂。
換作日後的比比東,口頭上回擊不了時定然會動手,例如掐一掐她的胳膊,擰一擰她的臉,點一點她的額頭,還要附贈讓人汗毛倒豎的深邃眼神,直把她弄得不知所措才能順了心氣,換上笑顔。
當然,這種情況比較少見,因為比比東的口才不是蓋的,霧韻通常會早早地敗下陣來。
有一次,她盯着那一張一合的朱紅薄唇,看見潔白的貝齒乍隐乍現,一時鬼迷心竅,一個情不自禁,就腦袋湊近,四唇相貼。
末了,教皇冕下松開人,笑問,“說不過就堵人嘴巴?跟誰學的無賴招數?”
霧韻脖頸漫上一層淡紅,說出的話卻坦率極了,“我隻是想親你,跟說不說得過無關。”
教皇對這個答案也很滿意,指尖輕徐地撓着她耳旁的發絲,“仔細想想,這也不失為一計良策。”
拿以吻封緘當情趣的人,也不算多麼正經,她們分明就是“意氣相投”嘛。
“你聽到了嗎?前輩?”比比東凝眸朝南邊看去,那裡有吵鬧聲。
回憶的片段戛然而止,霧韻面上微燥,順着她的目光調動精神力探察,眉眼一肅,“那邊的幾個人似乎是起了争執。”
三男兩女,其中一個還是小女孩,注意到孩子瑟縮地往女人身後躲,她不可能坐視不理。
“裡面還有個孩子,可能會發生危險……”霧韻話還未說完就被比比東打斷——
“我們去幫忙。”
當她們趕到現場時,地上淌着幾灘血,左邊是一名穿着鵝黃長裙的婦人,她一手捂着心口,嘴唇邊緣還在往外滲血,僅她大腿高的小女孩抓緊她的衣袖,被婦人護住身子。
站在對面的三個男子,為首的是個兇神惡煞的大塊頭,手裡掄着流星錘,在他左手邊的高瘦男人獐頭鼠目,尖嘴猴腮,扛着狼牙棒,右手邊的矮小男人則膚色蒼白,畏畏縮縮的,指縫裡插、着一圈銀針。
與此同時,中央還趴着一隻呲牙的豹子,它本通體雪白,毛發潤亮如玉,身上爬滿彎月狀的條紋,而非黑斑,外形看起來倒是更像老虎。
此刻,它魁梧的身軀上卻布滿傷痕,猩紅的血迹淩亂地在白毛上抹開。
看來是為争奪魂環而産生的打鬥。比比東有了判斷,但她還是謹慎地走到婦人旁邊詢問,“發生什麼事了?”
不待女人回答,被兩個不速之客打擾的大塊頭就粗聲粗氣地吼,“滾開,不要耽誤我們兄弟獵殺白玉月豹!”
“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快要把這隻魂獸殺掉,”女人氣虛,使勁張開嘴,“他們突然出現,要搶走魂環……”
“媽媽……”小姑娘眼角滴落晶瑩的淚珠,哽咽地控訴,“他們是壞人!”
“我們大哥都道過謝感恩你的付出了,是你不識好歹!”類猴男子那副尖嗓一出聲,仿佛烏鴉叫。
霧韻心下微忿,此情此景根本無須辨别婦人話語的可信度,事實真相已經擺在眼前了。
她冷若冰霜的視線從三男身上掃過,隻是三名魂王罷了。
“現在不就是你展現學習效果的最佳時機嗎?”霧韻擋在婦童身前,又把金鍊一甩,将白玉月豹困在腳邊,防止它被誤傷而掉落魂環,然後沖比比東說。
“他們都交給我。”比比東會意,轉而望向三人,紅眸冷冽,“能夠成為我自創魂技的第一批體驗者是你們的榮幸。”
“你這丫頭片子,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哎呦——”
大塊頭狠狠用力踹了下兩個小弟的屁股,“廢話少說,侯二,老三,你們還不去收拾她?我一定要拿到白玉月豹的魂環。”
高個兒男子忙不疊應,“是,是……”拎着棒子就要跳起。
矮個兒男子定在原地,隻顫巍巍地擡起手,作勢要扔出針。
紫粉色的巨蛛騰地沖破地面,六道龐大的魂環盤踞在比比東頭頂,三男臉色大變,“魂,魂帝?!”
他們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看上去僅二十上下的年輕女子魂力竟然比自己還高。
見此,侯二腳一個急刹,緊張地咽了口唾沫,不敢魯莽沖撞上去,身子一轉想逃之夭夭。
比比東目露不屑,冷哼一聲,“你們一個也逃不了。”
“蝕魂五式!”
第一式,縛。三張深紫色蛛網從天而降,朝男人們劈頭砸下,任他們拼命地揮舞武器,也難以割裂。
第二式,蝕。死亡蛛皇八條粗腿大力伸張,毒液似飛羽般灑出。
四肢被牢牢禁锢,流星錘重重地墜向地面,大塊頭氣喘如牛,又看到紫黑色的毒濺落在衣服上,逐漸浸透肌膚,雙眼瞪得如銅鈴一樣。
第三式,刺。比比東一擡手,閃爍着暗粉色熒光的蛛刺霎時綴滿天空。
侯二兩股戰戰,抖若篩糠,大塊頭不忍直視,咬牙訓斥,“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大,大哥,我雙腿不聽使喚呀!” 侯二一轉頭,發現老三已經吓暈過去,再一昂首,尖刺嗖嗖襲來,他立馬閉上了眼。
“第五魂技,錘震四方!”大塊頭暴喝一聲,渾身的肌肉都脹大起來,流星錘猛地從地上彈起。
盡管毒素入侵體内後,他的力量在飛速流失,但倘若再不還擊的話,就絕無可能赢了。
“我的回合還沒完,你就想打斷麼?”比比東眸光一淩。
指甲變得尖利異常,雙腿化作球狀,武魂附體狀态下,她的下半部分身體與蜘蛛無異。
“第四式,斬!”交錯的手臂如同兩柄鐮刀,發射出紫色叉形光刃,直沖圓錘,頃刻間把其擊飛。
大塊頭終于慌了手腳,明白少女的實力足以碾壓他們三個剛升到魂王的家夥。
“第五式,穿。”比比東迫近已經嚣張不起來、十分虛弱的人,背後兩條粗碩的蛛腿一左一右貫穿他們的肩膀,倆人應聲而倒。
加上暈厥的矮個子,三個家夥直挺挺呈一排癱在那兒,由于疼痛難忍,慘叫連連傳出,聲音刺耳至極。
比比東微微皺眉,佯裝怒态,“别鬼叫!”要是這裡有布,她估計早就塞他們嘴裡了。
生怕她一個不耐煩下死手,大塊頭牙關緊閉,又勉力伸手捂住侯二的嘴,這小子面色猙獰,哀嚎不停。
解除武魂附體的狀态,比比東退回霧韻身邊,語氣中透出一股輕快,“我成功了。”
霧韻失笑,“我看到了,非常出色。”
扒着母親腿的女孩也探出腦袋,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敬仰和崇拜之情多得都要溢出眼眶,“大姐姐好厲害!剛剛變成蜘蛛可威風了!”
比比東身形一頓,攏好裙擺蹲下,摸摸她的頭,目光溫柔,“你也要好好努力,以後換你來保護媽媽。”
那一瞬,霧韻仿佛看見少女與教皇的身影重疊在一起,不禁愣住。
“謝謝你們。”婦人道謝,這會兒她已調整過來,不再像先前那樣氣若遊絲。
實際上她即将邁入魂帝,魂力要比另外三人高出許多,奈何與萬年魂獸白玉月豹纏鬥太久損耗了她的體力,加上雙拳難敵四手,還有一個女兒在身旁,她隻能落了下風。
“舉手之勞而已。”霧韻收斂心神,和氣地說。
“姑奶奶,求您幫我們解毒,您大人有大量,饒我們一命吧,我們再也不敢了!”不遠處的侯二哭喪着一張猴臉,他的胳膊不會廢了吧?
比比東心下嗤笑,一點兒骨氣都沒,真是徹頭徹尾的無恥敗類。
她雖沒有随意剝奪别人性命的愛好,但也不想讓這些人好過。
“不要傷及性命,折磨他們即可。”霧韻附耳,小聲叮囑。
比比東微怔,她們的想法不謀而合。
手持一根蛛刺,比比東慢步走到三人跟前,使勁将尖刺鑿入他們的上臂,侯二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
“您,求您放過我們……”
霧韻第一次從少女的臉上看出無語兩個字,比比東平靜地說,“這是在解毒。”
她很費解,這幾人都魂王了,怎麼還對解毒方法一頭霧水的。
侯二一聽,感覺體内蝕骨的麻意确實有所減少,立馬谄媚地笑,“多謝,多謝!”
待三人相互攙扶着離開後,比比東回頭,“你把白玉月豹的魂環取了後就早點離開吧,我留了一手,毒素沒有吸全,他們雖不至于殒命,但傷筋動骨一百天是少不了的,不過星鬥大森林太危險,還是不要久待。”
“謝謝你們。”
同母子二人作别後,霧韻望着比比東,指腹撚了幾下,最終還是選擇拿出手帕遞給她,指了指臉頰的位置,“沾到血了。”
比比東接過輕輕擦拭,霧韻低眉,手覆了上去,帶着她的手拂過側臉,“是這裡。”
霧韻鴉羽般濃密卷翹的睫毛垂着,專注且柔和的目光照在比比東身上,讓她的心又開始變得有些奇怪,似乎跳動得比平時要快。
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太過親昵,霧韻很快收回手,從魂導器中取出一個小方盒遞給她,“喏,你完成自創魂技的獎勵。”
“獎勵?”比比東眼底浮起一絲好奇。
打開蓋子,裡面躺着四枚圓嘟嘟的,她從來沒見過的團子,上面除了撒下的芝麻碎外,還劃出幾道鋒利的線條,仔細看的話,好像是蛛腿的形狀?
“這是什麼點心?”
“蜘蛛麻薯。”霧韻沖她眨了眨右眼。
比比東盯着那精緻的甜品,牙齒磨着口腔。
她的口腹之欲并不強烈,可是此時看到對方特意為自己制作的食物,突然很想嘗一嘗。
離這兒最近的湖有多遠?她得先洗個手。
見比比東低頭看了眼手掌,霧韻心領神會,拈起一塊兒,送至她嘴邊,“先嘗一口,剩下的回去再吃。”
淡淡的赧意爬上心頭,比比東猶豫了一下,還是啟唇接受她的投喂。
咬破松軟的酥皮,裡面是空心的,沒有預想中的甜味,不細細咀嚼的話就會錯過微甘,口感好極了,還非常符合自己清淡的口味。
霧韻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微鼓的臉頰,心中柔腸百轉。
還剩最後一點兒,比比東舌尖輕輕探出,快速一卷,不料卻掃到抹柔嫩的質地。
倆人同時愣住,比比東率先别過臉,将食物咽下肚,霧韻也随之收回手。
她悄悄地揉搓手指,那溫潤的觸感好似從未退去,甚至蔓延到全身,模糊掉其他所有感覺,徒留指尖與心尖一齊發癢。
“不小心碰到了,對不起。”輕咳了聲,比比東捧着盒子,露出一個明顯的笑容,“東西很好吃,謝謝你,韻姐。”
心動被震驚取代,霧韻宕機良久,找回自己的聲音,“怎麼……這麼叫我?”
比比東隻以為她是不習慣這個新稱呼,解釋道,“大概是受到剛才那個小女孩的啟發。”
的确,她的老師衆多,千尋疾也是她的老師之一,可霧韻和他區别很大,對比比東來說,她不止是老師,擁有一個專屬的的稱呼理所應當。
為什麼會這麼說呢?
因為,經過今天的事,比比東慢慢意識到自己内心深處是想要與霧韻多親近一些的,她喜歡和她待在一塊兒,好像她們也總能想到一處去。
比比東還喜歡霧韻的貼心,她好長時間都沒有體會到這種溫暖的感覺了。
她現在實力遠不如霧韻,身為武魂殿聖女,卻也沒有什麼實權,比比東想,霧韻能圖自己什麼?
沒有答案。
或許正如霧韻所說,她隻是很欣賞自己這個晚輩,所以才頻頻關心自己。
比比東也很欣賞霧韻,不然她怎麼會心安理得地接受霧韻的好,并打算多與其相處,回饋對方同樣的感情?
這很公平,不是嗎?霧韻把她放在特殊的位置,反過來,她也認為霧韻會成為對自己來說很重要的人。
“這個稱呼隻有我叫,也不生疏,怎麼樣,韻姐?”比比東眉眼舒展,語氣柔和,紅瑪瑙似的眸子晶亮。
“……”
迎上她這張笑意粲然的臉,任何人也無法說出拒絕的話語吧?
霧韻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