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課上得心不在焉，尖子生比比東對自己很不滿意。

抛開感情的複雜因素不談，她這麼做和浪費光陰有什麼不同？就連在一些枯燥乏味的課上，比比東也會自動過濾掉雜音，充分利用時間完成其他任務，保證每天都有所進益。

可剛剛的那節課，她确實幾乎沒有把心思放到學習上過。

明明兩天前，比比東還立志要盡早成為封号鬥羅，霧韻還對比比東提出了她自己都不曾有過的期許——三十多歲就跻身封号鬥羅。

她決不能放任自己繼續“堕落”下去。

下一節是《戰術分析與實踐運用》，室外課，比比東在場地上站定，快速調整好狀态，聚精會神傾聽老師的講解。

老師首先搬出了一個反敗為勝的魂師對決經典案例，抽絲剝繭地講解了雙方的戰略布局和運用的戰鬥技巧，又在分析到一方碾壓另一方，即将迎來扭轉乾坤的高、潮部分時戛然而止。

興趣被高高吊起的衆人頓時長籲短歎起來。

笑容略顯狡詐的老師開始布置課堂測驗内容，要求學生們代入暫居下風的隊伍，通過思考與實操，找出破解困局的方法，可以自由組隊，也可以獨立完成。

機會送上門來，好奇藍電霸王龍武魂的人怎會放過？他們熱情地邀請玉小剛入夥，迫不及待見識天下第一獸武魂的風采。

“你們都是什麼類型的魂師？”玉小剛不急于展露武魂，而是作出沉思狀，爾後認真詢問。

五個人稀稀拉拉地回答，是四個強攻系加一個控制系的配置。

聞言，玉小剛搖搖頭，“我認為破局的關鍵是默契配合和博采衆長。”

“另一隊看起來勢頭兇猛，實際上對我方造成威脅的僅僅是那個魂力極高的強攻系魂師，在這種情況下，唯有集中火力解除其壓制才有可能轉敗為勝。”

“但是硬碰硬不可取，要是我們六人正好是強攻、敏攻、控制、防禦、輔助、食物系魂師，集合各種屬性之長，完美融合，齊心協力，定能力锉對手。”

玉小剛一闆一眼地闡明自己的想法，旁邊的人不太認同：“這場對決中雙方都不是全屬性魂師隊伍，你未免有些固步自封了。”

“況且，要多人協作，還要默契無間，那得花費多久才能實現？這是一場臨時起意的對決，不是嗎？”

“假如有足夠的時間，我的計劃一定能成功……”見玉小剛一味堅持自己的想法，衆人便不再強求，留他一人悻悻站在原地。

不被認可總會讓玉小剛倍感灰心，這時，他擡頭看見獨自待在附近的比比東，她一手抵着下巴，正低眸沉思，濃密發絲輕輕飄動，白金色身影挺拔如斯。

雲鬟霧鬓，霞姿月韻，何等氣質脫俗，高不可攀。

注意到不遠處投來的視線，比比東不着痕迹地斂眉。

有撬自己牆角之嫌的人，她很難不對其抱有排斥感。

于是她腰身一轉，隻留下一瀑随風流淌的茶紅長發給兀自癡神的人。

很快，老師出聲打斷學生們的讨論和演練，準備驗收成果。

“聖女殿下，您是怎麼看待剛才那場對決的呢？”

同輩對比比東疏遠，武魂殿學院的老師卻是一個比一個關注她。這熱絡之中幾分是為了奉承教皇，幾分是因為欣賞高才，無人能辨明。

比比東不由想道：在被冊封為聖女後，武魂殿上下隻有霧韻會直呼自己的名字。

上前兩步，她神色自如地答，“對面的強攻系魂師是最大的障礙，依我之見，必須先瓦解這名隊長的鉗制，再逐個擊破。”

“此人攻擊迅猛，破壞力強，但弱點也不難發現——幾乎沒有防禦技能，所以我方可派出多名強攻魂師，再輔以一名控制或輔助魂師，予其重擊……”

說到具體行動時，比比東釋放自己的第三魂技死亡蛛網束縛作為示範，她這招屬于限制技，和控制系魂師在戰鬥中起的作用等同。

原來她是武魂殿聖女。仔細聆聽比比東講述的玉小剛胸中不禁生出些許怅惘，果然是遙不可及的人。

“不錯，這也正是那幾名魂師當時選擇的對策。”老師露出贊許的眼神，然後請其他同學依次展示自己的答案。

輪到玉小剛時，大部分人都把目光追了過去，不料接下來的畫面卻讓他們大失所望。

玉小剛将剛才對五名同學的發言重複一遍，老師微微沉吟，“比試場上沒有那麼多假設，你的想法在實踐性這方面還有所欠缺。”

“不如你用自己的武魂嘗試展示力所能及的操作，若是有可能對破局起效，我便算你這次小測合格。”

遲疑了一陣，玉小剛隻好放出自己的武魂，并不是衆人預想的威武不凡的藍電霸王龍，而是一隻模樣似狗、體型如豬，四肢短粗的淡紫色生物。

“這武魂我竟從未見過。”老師微訝。

比比東深思，韻姐和玉小剛真的有關系嗎？她在這個不知名武魂身上竟然感覺不到一點氣勢。

在目睹玉小剛笑劇一般的魂技後，比比東心下歎息。

人不分貴賤優劣，情誼亦沒有匹不匹配一說，她不會隻因魂師實力弱小就否定其全部價值。

可如果要把對方同霧韻聯系起來，比比東便會不受控制地拉高标準，希望霧韻接觸到的人、事、物都是最好的。

譬如自己，即使現在還沒有正式在魂師界嶄露頭角，但隻要有機會，她必定會名聲大噪。

不到二十歲就踏入魂帝行列，擁有雙生蛛皇武魂的自己，才是最有資格與霧韻并肩，成為她無可取代的摯友的人選。

無可取代……

比比東微微一怔，眸光輕漾。

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貪心？

像是困在瓶中沉睡多時的人，好不容易被瓶身殘破一角的響聲驚醒，看見裂縫中透進的一點光，就要使出渾身的勁，支配生鏽的手腳爬過去，抓住它了，就不肯松手，還想……霸道地獨占。

-☆☆☆-

已經成年的比比東離畢業又邁進一步，她近期正在謀劃畢業考核的事，并向千尋疾說明了自己的想法。

“你被封為聖女也有一段時日了，離結束學業也快了，不如早點搬到我為你建造的宮殿裡吧，就當作是提前适應。”

比比東不動聲色。

那座宮殿她先前見過，和教皇寝殿一樣龐大氣派，但空蕩孤寂異常。學院宿舍人員衆多，安全問題自是不須擔心，但如果是獨居那麼大一座宮殿，總感覺有點兒危險。

男女有别，鬼菊二位長老也不可随意駐留在她的寝殿周圍，何況……禍根說不定就來自面前這人，寄希望于投誠教皇的人是無濟于事的。

該如何做呢？

“就我一個人呆在那兒麼？”

千尋疾目光深沉，“不然，你還要與誰住在一起？”

比比東微笑，“老師勿怪，我隻是覺得獨占一座宮殿有些浪費，想找個人作伴，也不至于太過冷清。”

“看來你已經有了中意的人選。”

“是的，老師。”比比東語氣溫和而誠懇，“學院的霧韻前輩實力不俗，我十分仰慕，也想趁此機會多請教她修煉方面的事。”

“她是一名受人愛戴的老師，也教過我，又是女性，再适合不過了。您覺得呢？”

又是這個難以把控的霧韻。

千尋疾從鬼魅口中聽聞她與比比東走得很近，卻并未放在心上。他雖一時拿霧韻沒有辦法，但對方想必也翻不起什麼大浪。

比比東姿态放得恭敬，說出的理由亦無可指摘，千尋疾不好一口回絕，隻淡淡道，“你單方面請願做不得數，待她同意了再說吧。”

“是。”比比東欠身告退，離開教皇殿，仰望藍天白雲，在心中撥起算盤。

千尋疾的話留了餘地，剩下的交給霧韻出面應當就可以了。

她目前還弄不清自己總對有關霧韻的事态度那麼奇怪的原因，但她不喜歡畏畏縮縮地逃避，也不喜歡有什麼難題擺在眼前無法解決。

那種磨人的煩躁感會幹擾她，更會影響她的學習與生活，必須盡快鏟除。

如果能再多出一些時間與霧韻更親密地相處的話，比比東确信自己會有所收獲。

翌日，比比東如常來到武魂殿學院。她瞅着一下課就直奔前方的霧韻并向其發問的人，纖密的長睫低垂下來，遮住眸中的點點郁氣。

幾天下來，她漸漸明白玉小剛對哪個老師都會表現出這種求知若渴、糾纏不休的姿态，隻是霧韻是老師中脾氣最好的一個，故而這家夥似乎也就格外愛往霧韻跟前湊。

霧韻面上沒有表現出多少不耐，但比比東推測對方内心大概也是不大樂意的。換作别的同學問問題時，她的眼神和語氣都會無形之中變得更柔和一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對于霧韻來說，平淡就約等于不喜，冷漠就等于厭惡。比比東在心中下了定論。

玉小剛的思考常常是不切實際的，就像他在被衆人嘲笑武魂變異失敗後，漲紅着臉說，“沒有廢物的武魂，隻有廢物的魂師！”可他停留在大魂師級别再無寸進的事實又恰好隻能證明他作為魂師是多麼失敗。

況且，被玉小剛标榜為“獨辟蹊徑”的新見解也不全然是由他所創，而真正源于他自己所思所想的理論在武魂殿學院這些人看來又往往是漏洞百出，經不起推敲的。

如果他不那麼固執地相信自己的想法絕對正确，總将他人的嗤之以鼻歸結為“時候未到”——他的理論沒有錯，隻是欠缺一個完美的、具有說服力的例子來向世人證明——而是更腳踏實地一些，也許還不至于如此惹人反感。

比比東離開座位，擠入倆人之間的空隙，等了一小會兒，在霧韻回答完畢後才狀似善意地提醒玉小剛：

“你新奇的想法層出不窮，但大多未經證實，不成體系，甚至有些還隻是初具雛形，在這個時候過多地來找霧老師探讨，極易受她的觀點影響，最終失去獨立思考的能力，隻知拾人牙慧。”

“不如多多鑽研總結，待你的理論更為清晰完整後，再來一并請教，你說是不是？”比比東語氣舒徐，笑容雅淡，無論是看起來還是聽上去都無懈可擊。

霧韻靜靜揣摩她的這番行為，不語。倒是玉小剛欣然采納了比比東的建議，面色紅潤，眼含向往地看着她。

聖女從未對他冷嘲熱諷過。因此，玉小剛隻以為對方是真心為自己考慮，便幹脆地向二人緻謝返回。

終于趕走纏人的家夥，比比東迎上霧韻的視線，唇角弧度轉深，“我有事跟您商量。”

倆人避開人群，找了個僻靜地方，比比東開口，“我離從學院畢業不遠了，教皇冕下有意讓我搬到獨立的聖女宮殿居住，我想邀你同住，順便也可以借此機會多向你請教修煉的事。”

“韻姐，你願意嗎？”

她執起霧韻的手，握在手心輕搖，眉頭鼓起一點點兒小尖，雪亮紅眸灼灼地鎖着霧韻。

被她這樣溫柔懇求，霧韻自是不假思索就點頭答應。

“那麼下次休假時我們就搬過去。”比比東笑聲清靈，得到想要的答案就松了手，作勢要回去。

“等等。”霧韻拉住她的手腕，唇瓣磨蹭幾下，飄出一句疑問，“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霧韻本來就敏銳至極，又與比比東相伴多年，對她情緒變化的感知力隻會更強。

比比東有點意外。

她僅僅是在玉小剛來的第一天心生不滿，克制不住地連帶着在面對霧韻時都反應淡淡的，不似往日投入而已。

但她自诩調節情緒的功力相當不錯，一般人應該察覺不到這點兒細微差别才對。

不過，韻姐怎麼會是一般人？

比比東自動為此解釋完畢，正要回答之際卻見霧韻眼神轉向了遠處的玉小剛，話音輕輕，稍不留神就會被風吹散：“是因為他麼？”

眉毛一揪，被戳穿的比比東心底不太爽快，又聽霧韻接着說，“他對你……感情不一般，要是你對他沒有意思的話……”

霧韻臉色微黯，哪怕比比東與玉小剛沒有什麼，她也沒有辦法毫無介懷。

她信任她，不代表她能控制住自己，在看到别人流露出對比比東的喜歡時也完全不泛酸。

眼前的人不是高高在上，威嚴淩厲的教皇，而是外冷内柔的少女，這意味着，她更好接近，更好打動，也更容易讓人深入其心房。

霧韻不急于與這個比比東進一步發展，也從未想過直白地告訴她自己是她未來的伴侶。

她希望她們之間的關系是水到渠成的，是心心相印的，而不是被什麼既定的不可撼動的名分綁在一起。

如果比比東不喜歡她，和她待在一塊兒又有什麼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