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生來便以寂寞為食的靈魂,面對内心深處的這份脆弱,她别無選擇。
千仞雪隻是嗓音微澀地答:“怨不怨的,重要麼?”
比比東默然。
不該是這樣。
她們不可能如此簡單地達成和解,也沒有真正地釋懷過去。根植在倆人之間的刺沒有徹底拔除,相互慰藉取暖不過幻夢一場。
比比東獨自回了教皇殿,枯坐到夜幕降臨,空曠的大殿安靜無比,孤寂感如潮水一樣撲來,冰涼到讓人足夠清醒。
于是許多紛亂的畫面掠過腦海。
有陰雲籠罩下的教皇殿。紅霧散盡,一身銀白的身影從中顯出,屹立在偌大的賽場中央,身姿挺拔,沉着自信。當勝利的号角吹響時,透過飄飛的彩帶,她自上而下與那人遙遙相望。
有皎潔星月下的庭院。少女耐心地傾聽,适時給出溫柔的安慰:“她隻不過是不理解您為何疏遠她,埋怨您冷落她而已。”無論是在她身邊,還是離開武魂殿,心裡牽挂的都是自己——“老師放心,此次遊曆天鬥,我的目的就在于拉攏七寶琉璃宗,與甯風緻交好後,我會借他接近少主,替您陳情。”
有戰火紛飛中的森林。紅光暴漲的魔劍一分為二,神力劇烈波動下抵擋在帝國子民前方的兩道身影,一個是她的女兒,另一個則是……她的愛人。
霧韻。
比比東猛地站起身。
“不論是親情,還是友情或是其它,各種幸福,我希望她都能擁有。”
娟秀的字迹仿佛終于尋覓到主人的蹤迹而擁有了生命,如柳絮般輕柔和悅的嗓音拂過比比東的耳際。
沒有霧韻,消滅唐三、統一大陸,與千仞雪冰釋前嫌又怎會那樣順利?
唐三确實是個難纏的家夥,所以她們才為了扭轉既定的命運付出了太多努力。改變神位重新神考的折磨,日複一日毫無懈怠的修煉,各方勢力關系的苦心經營,漫長的歲月裡支撐她們的不過是一縷希望與無盡情誼。
而在修複母女關系這件事上,如果說比比東走了一百步,那麼霧韻至少替她走了千步。心腸太冷漠,讓她在對待千仞雪時始終态度消極;性格太倔強,也注定她永遠不會做主動低頭的那個人。沒有必須和好的理由,誤解與孤單又早已是人生的常态,因此比比東無意邁出多餘的一步。
可是,沒有人會拒絕擁有更好的結果。
是霧韻跨越千山萬水與千仞雪相見,幫她解釋埋藏多年的真相,表達緘默于口的情意,循序漸進地切開心防小口,才得以讓她們真正放下芥蒂。霧韻是她與千仞雪的潤滑劑,也是她與許多人、許多勢力的粘合劑,更是她獲得成功最有力的助推劑。
霧韻是為改變比比東的命運而來,也确實用行動将幸福具象化,把一切美好獻給了她。可感激是愛的必要不充分條件,真正能夠讓記憶蘇醒的是長長久久融入生活的點滴愛意。
所以魂師大賽上,比起武魂殿學院的完勝,比比東更留戀的是霧韻鋒芒畢露、英姿勃發的模樣。
魂師大賽的勝利是證明改變結局可能性的第一個契機,她們對此都心知肚明。然而,也許霧韻永遠不知道,也許直至此刻她才知道,那也是自己心動的弦第一次震顫的時機。
無論是作為隊長,在比賽過程中指揮隊伍、對陣史萊克時凜然冷靜的姿态,還是與自己對視時羞紅的耳朵,都足夠可愛。
何況她還是一個那樣聰明的人,無須言語便能讀懂自己的心思,迎戰黃金鐵三角時是如此,看破她同撐一把傘和比量身高謊言時亦是如此。
比比東常常會想,怎麼會有人長了一顆玲珑心,纖細敏銳到不可思議,偏生又總是予人無限溫暖。但她也很清楚,霧韻身上并非隻有柔軟的一面。
霧韻是介于山與海之間的人,骨子裡潛藏着一股韌勁。所以在面對玄龍時她能不顧一切地撲向自己,在面對唐三時她也能堅持到最後一秒,守衛身後千萬子民。哪怕奔赴海神島,曆經兇險的海神九考,她也無怨無悔。
她受的苦難并不少,甚至比常人要多出太多,可她從來不會将這些說出口,而是選擇将所有傷痛自我消化。霧韻的強大不在表面,而在于心。
能夠幫助比比東改寫命運的人也許很多,但霧韻隻有一個。
“冕下滿意,就是對我們最大的肯定。能夠不負冕下所望,我們也很開心。”這是故作淡定、一本正經的霧韻。
“冕下還是那麼不坦誠。明明是因為不能夠助少主獲得自由,卻非要說是不想。”這是戳穿别扭、有一點點“讨厭”的霧韻。
“冕下好偏心。”這是借題發揮、名為抱怨實則撒嬌的霧韻。
“我想要你高興,想要你回應我,也想要你……再更愛我一點。”這是難得直白,害羞卻也真誠的霧韻。
霧韻有千百種姿态,每一種都足夠讓人喜愛。
又是愛意栖滿枝頭的一個早晨,日光卷着一疊疊翠鳥的啼鳴穿透窗簾。
比比東緩緩睜開眼,是再熟悉不過的大吊燈。她扭頭,望見霧韻安詳的睡顔,微微撐起身,在對方額頭飄落一個淺淺的吻,然後下床洗漱。
過了一會兒,霧韻醒來,注意到梳妝台左側的櫃子上,自己與教皇的布偶擺在一起,而另一邊的櫃子上空蕩蕩的。婚後比比東就将原本的神女小像撤下來,把她們的布偶替換上去了,兩邊各放一個。
比比東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唇角勾起:“還是放在一起好。”
霧韻也笑。
梳妝完畢,将椅子收進桌肚下擺好後,霧韻快步來到教皇身邊,與她一同出了寝殿。
“天氣真好。”
天藍藍,雲綿綿,初春就已格外溫暖。
“是啊。”比比東一邊附和,一邊牽過霧韻的手。
“嗯?”霧韻學着她的樣子,眉尾一挑,無聲詢問。
比比東不答。
偶爾黏在一起,也沒什麼不好。
“看來冕下昨夜做了一場好夢。”霧韻輕輕晃動貼合的手。
好夢?讓她能又一次意識到她對她的心動,從這個角度來說,也許的确算是好夢。
如果自己擁有編織美夢的能力,比比東或許會選擇一個更好的開頭。
從一開始,她遇見的就是她,所有記憶都有兩人的身影作注腳。
不過,現在的結局已經足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