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鶴聞領着綠橘走進國公府，神色如常。胡氏其他人知道他是家主叫來的人，并未阻攔，放任他深入後院到了霜菊館附近。

霜菊館本來許多人看守，但今夜大雨，婆子小厮們都躲到耳房偷懶了，朱鶴聞跟着綠橘，從後門悄悄進去。胡尚餘的房門上了鎖，幸好窗戶沒鎖，他推開後窗，翻進屋裡。

胡尚餘還在沉睡，顯然是被藥物所控。朱鶴聞從袖裡取出一張清心符要給他貼上，綠橘卻攔住他，問道：“這是什麼？”

朱鶴聞解釋之後，老婦人才松手，說：“得罪道長了……是我太多心。”

朱鶴聞道：“無礙。”于是給胡尚餘左心、雙手和前額都貼了清心符。片刻後，床上面色蒼白的青年人緩緩睜開眼睛。

朱鶴聞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說：“我們是來救你的，五公子。”

胡尚餘那雙失色的眼睛微微一動，目光落在綠橘身上。兩行清淚刹那間奪眶而出，他像個小孩一樣猛地撲到床邊，喃喃道：“橘姑……是婆婆叫你來救我嗎？”

綠橘也忍不住背過身抹掉眼淚，說：“小公子不怕，老婢已經想辦法知會了朱顔劍主，你有救了……”

胡尚餘慌亂中抓住綠橘的手：“橘姑，真的是我，真的是我！你們信我！我是尚餘！我……”

“五公子請放心，我們都信你。”朱鶴聞安然摁住他的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每一句都非常重要，請你冷靜下來，聽我說。”

胡尚餘松開了綠橘，可還是止不住顫抖。朱鶴聞輕歎一聲，說：“朱顔劍主已經帶中書令進宮，估計能拖一兩個時辰。你知道太多胡家的機密，中書令應該留了後手，假如情況不利，可能會滅你的口。如果你不想再次被關回鏡中，趁現在，我助你銷毀妖鏡。你可有膽量？”

胡尚餘點頭，但當他披衣時，又停住了。朱鶴聞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猶豫，問道：“怎麼了？”

“假如……我是說假如，沒人能證明我是胡尚餘，我若是毀了鏡子，那最後一點物證也沒有了。”胡尚餘遲疑道，“我……我十年沒見過親朋好友，也許他們甯願和他們認識的那個‘胡尚餘’交際，而不是和我……”

就在此刻，院裡忽然傳來了腳步聲。聽聲音，是一隊壯年男子，腳步匆忙有力。胡尚餘陡然變色，綠橘沖到門邊把門闩上，又吃力地開始搬東西堵門。朱鶴聞一把抓住他的手：“快決定！不想死，就先下手為強！”

胡尚餘剛要點頭，一個聲音忽然響起。那似乎是一個人在說話，從朱鶴聞袖間悶悶傳來。朱鶴聞打開乾坤袋，他正要取出那面古鏡，卻想起了什麼，轉到屏風後胡尚餘看不見的地方，才拿出它放在桌上。

胡尚餘隔着屏風問：“怎麼了？”

朱鶴聞揚聲道：“不礙事，之前收的小怪沒封住，稍等。”

那鏡子立在桌上，映出朱鶴聞的面容。少頃，隻見鏡中人扯起一個詭異的微笑，說：“朱鶴聞……啊，延州朱氏的遺孤。你今天把我摔碎了，明天，慶亭胡氏就不再是你的靠山。”

朱鶴聞翻着袖袋找黃符，道：“少廢話，我不是胡尚武，不喜歡和你做交易。”

鏡鬼吃吃地笑起來，說：“别着急嘛，我還有第三條路。”

不知何時，胡尚餘已經爬起來，扶着牆繞過屏風。雖然臉色慘白，但他還是堅持站住了。鏡中他自己的臉溫潤一笑，端的是濁世佳公子、翩翩一丈夫，胡尚餘卻一身惡寒——那正是鏡鬼扮演他的十年裡，最常見的神态。

“你好呀，胡尚餘。”鏡鬼用他的臉眨了眨眼，“你和我認識，也有十年了吧？”

門外的家丁已經開始拍門，真是演都不演了。綠橘用背頂着門，揚聲罵道：“沒王法的東西，仔細老太太問起，把你們全都發賣了！”

門裡，胡尚餘強忍惡心，啐道：“沒誰和你這種賤鬼認識！”

“别那麼着急嘛，你要是今天殺了我，隻不過換得一個心安。”鏡鬼嘻嘻道，“但是，我還有一計，可以助你複仇雪恨，重歸官場。”

如果說胡尚餘如今還會被什麼勾起強烈渴望，那一定是重新入仕的機會。朱鶴聞有些擔心，低聲說：“不要聽信，動手！”

朱鶴聞當然可以直接砸了這東西，但一人一鬼共用過多年身軀，魂魄仍有粘連，旁人動手可能會導緻胡尚餘也神智受損。胡尚餘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呼吸不穩，急促地問鏡鬼：“怎麼做？”

“五公子！”

“很簡單，很公平！”鏡鬼大笑起來，鏡中兩人的臉都被扭曲成了鬼笑，“你哥哥此行必定失勢，等他回來，你就照着他當年害你的方法，把他關進去就行了！我保證——我今生都會做你的好哥哥，退出官場，讓你掌家。一切的一切，他如何搶走你的，你就如何還給他。”

鏡中人微微一笑，抱拳一禮：“五弟。”

那正是十年前，‘胡尚餘’出世時，對胡尚武做的第一個動作！

沒有人會發現，或者說，發現了也無人在意。胡尚餘當年性情大變，真的隻有祖母察覺了嗎？隻是家主說“沒變”，胡家上下也就隻能認為“沒變”而已。

胡尚武一朝失勢，胡尚餘也完全可以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