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已經頂不住了，被人一腳踹開。綠橘倒在地上，但是沒人理會她，衆人早已紛紛拔刀，把胡尚餘團團圍住了。為首的似乎是胡家某個侄子，大喝一聲：“奉中書令命，斬妖鬼，清家室！給我殺！”

朱鶴聞拔出佩劍“九臯”，劍光雪亮，照出窗外天上橫空的閃電。他怒聲道：“誰敢上前！”

小胡公子輕蔑道：“朱鶴聞，你以為你是誰？讓開！”

兩劍幾乎就要交鋒時，那一刻，随着蒼雷在天際炸響，一聲清脆的碎裂從他身後傳來。胡尚餘似乎已經用盡了全身力氣，摔碎鏡子之後，順着牆滑倒下去。

朱鶴聞的肩膀一松，随即傲然道：“今日我要帶他離開胡家，讓道！”

慕微雲離開紫宸殿時，三更已過。雨勢漸弱，夜色卻濃，她執傘踏過潮濕的玉階時，望向文華殿，隻見那裡燈火通明，想必早已堆滿了各大世家幕僚連夜寫的奏折，要為胡尚武請命保身。

胡尚武謀害親弟，罪名确鑿，但是念及舊情，皇帝隻是把他革職查辦，并未流放。胡家現在一定亂成一團，要推舉一個新的主事人，還要防着蒼川陳氏趁機奪走中樞大位。

世家……世家。

皇帝并未從重處罰，原因她也清楚。若是把胡尚武徹底治死了，慶亭胡氏這條大魚反而能斷尾求生；但留他一口氣在，胡家就會陷入無人主事，下面的上不來，上面的不肯下去的局面。

如此一來，胡貴妃之子，楚王容安乾必須下場扶助外祖家，這個雄踞一方的大藩終于不能僅僅在封地等着趁虛而入。主動方一下從容安乾變成了京城的皇帝，下一步，就是尋一個大案，慢慢磨死慶亭胡氏了。

借力打力，以點博面，這些都發生在短短三天内。甚至一切還未開始，從胡貴妃受兄長之托出宮，打算警告慕微雲那一刻開始，布局就完成了。偏偏每個人都隻能順着他安排的走——慕微雲不可能隐瞞真相，但她要想和胡氏打擂台，就必須搬出皇帝。

不愧是三十歲就統一全境的正鼎皇帝。慕微雲親自領教了皇帝的雷霆手段，深婉心計，大概也清楚，自己不能不幫他去對付世家了。

朱鶴聞在宮門外等她。茫茫大雨中，她一時沒回過神來，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我把胡尚餘先送到城外了。你要是不急着休息，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看他。”朱鶴聞為她掀起車簾，“還記得那件很重要的事嗎？”

慕微雲登上馬車，說：“為什麼把他送走？胡尚武已經革職，他應該沒有危險了。”

朱鶴聞放下車簾，說：“你有所不知，慶亭胡氏的地契乃是他家命脈，就算胡尚武的私人恩怨不報，整個胡氏也留他不得。”

當年胡尚餘年輕氣盛，倘若知道了悄悄辦也還好，可他辦得太張揚。若是他還魂歸來，能安守秘密，胡家最多隻有胡尚武要殺他；但他還不死心，甚至鬧到了百家和天子面前，那整個胡家就不可能讓他活着了。

慕微雲歎息道：“可見胡氏罪孽之深，連至親都要防。”

朱鶴聞笑道：“我猜，胡尚武辯駁不得，說了許多苦衷？”

“對，冠冕堂皇。”慕微雲說起這個便帶了怒容，“他被帶下去時跟我說‘這些田産，有多少是我謀得的，又有多少是我祖輩侵占的？整個家族都巴望着我給他們撐場面，我從小便知道，甯願用我的命去填，也不能敗慶亭胡氏的門楣。’這是什麼話！”

朱鶴聞說：“世家大族，大多都是這個情況。若論人品，未必皆是貪利之徒，隻可惜家族越長久，人越是被名推着走。”

“延州朱氏也是？”慕微雲冷不丁地抛出一個問題。

朱鶴聞隻覺心髒忽然被輕輕紮了一下，他垂下眼，說：“……是。若非如此。”

若非如此，延州朱氏不會對遠在西北的雲中慕氏虎視眈眈，不會被皇帝哄兩句就真的對慕家下死手。

若非家族牽扯甚廣，朱鶴聞的父母大約還在故地教書，朱鶴聞還需要拼命讀書遊學，去争取縣裡舉孝廉的名額。

那朱門從未對他敞開過幾次，卻要了他全家的命。

“所以，我雲中慕氏不會再重蹈覆轍。”慕微雲靠向車壁，有些疲憊，卻也有些放松，“我和哥哥不會再廣招門生、結黨聯姻，我們隻想過好自己的日子，把一個氏族，退回一個家……抱歉，我對你說太多了。”

朱鶴聞搖了搖頭，淺笑道：“我很高興能聽到這些。”

“哦，是嗎？”慕微雲來了興緻，挑眉道，“那你有什麼值得讓我高興的事麼？”

“當然。請看——”

馬車緩緩停住，長夜漸明。朱鶴聞率先跳下車，慕微雲随之下來，隻見面前是一座小小寺院，處在山南水北，松林清風之中。朝露凝着一夜的雨水，濕了鞋尖，她仰起頭，看見一塊古樸的牌匾——

靈圓觀。